一百零四章 最多的就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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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映照,夜幕染紅,濃濃黑氣直衝雲霄一如狼煙,宣告此處正式燃起戰火。

    侵略遭到抵抗,五百騎兵在數萬金兵麵前猶如螳臂擋車,但他們去擋了,這是一個態度問題,割不了肉,也要在皮上劃出道傷口,想要予取予求,休想。

    從到衛所點兵,唐寅告訴韓世忠準備借用,遺落在大營的猛火油,來一場黃河火焰秀。

    靠著幾桶火油阻擋金兵進犯,那是不切實際的妄想,把全汴京的油料全集中倒進黃河,載運金兵的船隻仍能從他處登岸。

    韓世忠隻想要挫挫金兵的銳氣,大翎人不是麵團任人揉捏,是隻抓了會紮手的刺蝟。

    為了這麽簡單的理由,他帶著五百個弟兄過來玩命,其中還有三百人剛跟著他沒多久,可能這在黃河岸邊交代性命。

    有勇無謀,是!

    不負責任,是!

    逞一時之勇,卻把別人家的兒子、父親拖進來送死,是!

    隨著官位高升,麾下兵士成千上萬,韓世忠便不斷告誡自己,不能再仗著一身武藝,盡想著幹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的豪壯之舉,痛快是痛快了,卻將軍士們的安危至於險地。

    沒有意外,等金兵上岸,這五百騎兵就要交代在這。

    剛認的兄弟,江寧第一才子,前途似錦的唐寅,隻因為被他鼓動,竟身陷岌岌可危的死地。

    唐寅才剛滿十八,天字隊裏最資淺的新兵也隻比唐寅大上一歲,尤其是看見唐寅臨危不亂,指揮關勤、狗鼻子、破嗓子,用他們三人帶動天字隊的人,在箭雨中,時停時衝地,推著猛火油桶往河邊去。

    每一波箭矢從天而降,唐寅統一發號施命喊著:「關勤停,蹲下。」,讓兵士躲在木桶後,趁下一波攻勢來之前,再喊:「關勤衝。」

    「狗鼻子、破嗓子停。」、「關勤、破嗓子衝。」、「關勤狗、鼻子停。」

    一人獨闖、或兩人齊上,或是三人同時暫避箭鋒,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心三用,將兵士的損傷降到最低。

    天生的將才卻要葬身在黃河灘上,韓世忠就懊悔不該衝昏了頭,當時便該阻止唐寅同行。

    「關勤你給我護好唐公子,他要有個閃失,俺饒不了你。」

    倘若可以,韓世忠希望唐寅先行離去,但唐寅又怎麽會肯。

    「要動軍師就先從我老關屍體上踩過去。」

    短短一刻間,關勤便對唐寅用兵調度佩服不已,尤其是金兵戰船為避開火勢,不得已分成兩頭航駛,拖延金兵上岸的時程,讓金狗吃了一吃癟,而天字隊隻死了十七人,重傷五人,輕傷二十人,大半的人安然無恙,關勤就認定唐寅是行軍運籌的鬼才。

    「還不到閑聊的時候,帶人去把營裏的篝火重新點起來,在長槍、大刀、棍棒上纏上布,插在地上,浸油點燃,有多少點多少。」

    一道命令下完,再下一道:「韓大哥上岸的金狗全交給你了,在沒確定大營蕩空前,完顏宗望不會一口氣把戰船全派出來,大部分的船一定在河中央待命,我們吃下越多,他們越摸不清楚虛實。」

    岸上廝殺正酣,韓世忠過來囑咐關勤時,騎兵才撞破金兵的盾陣,殺了幾十個敵人,卻也損失六個弟兄。

    被盾陣護住的斥候,正準備揮動一隻黃色大旗,要戰船放心靠岸,營是空營,並非故布疑陣,雖然不知這對騎兵從哪冒出來的,但不足為懼。

    金人善於騎射,馬上功夫了得,一眼便看出,往他們衝殺的騎兵中,有大半以上馬術不夠純熟,全賴幾個伍長帶領,一打散就自亂陣腳,隻要自家騎兵登岸,一百騎就能扳回劣勢,殺他個片甲不留。

    斥候憋足力氣,旗杆即將在夜空中飄蕩,兩枝羽箭破風先至,正中他的心口,兩箭間距僅有一指寬,雙箭同時貫入,可見射箭之人箭術之高,斥候脫力跪地不起,被跌落的黃旗蓋住臉麵,斷氣前也不知死在誰的手裏。

    「韓廣,張曉清,你們各帶五十人跟我走,鄭克彬,劉單東邊就交給你們,一個不留。」

    阻止完斥候報信,韓世忠再分兵,以火牆為中心,向西掃蕩企圖登岸的金兵。

    「一被包夾,伯虎你就帶著剩下的人回城。」

    特別繞到唐寅麵前吩咐一聲。

    做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展現忠義與膽識,再說生死與共的話便顯得矯情了,唐寅點頭應下。

    韓世忠看了關勤一眼,關勤立刻會意,單膝下跪說道:「關勤必不辱命。」

    「去吧,這場戰未必沒有勝算。」

    以火攻拖慢金兵登岸,再殲滅先遣部隊,便能度過第一道難關。

    關勤估算這隻先遣軍頂多三千,而且全是包含斥候在內的步兵。

    從人數、兵種判斷,唐寅敢說完顏宗望並未徹底掌握,大翎兵馬是否真的一夜潰散,保守派遣一小支部隊過河,等確知情勢,才會全軍出動。

    不能怪完顏宗望太過謹慎,誰會相信光是敲響戰鼓,就能把十幾萬人嚇得魂飛魄散,逼走一個身經百戰的折彥質。

    爛船還有三斤釘,沒有絕對保握前,唐寅也會選擇穩紮穩打。

    忽然衝出的五百騎兵,必然會讓完顏宗望起疑,懷疑是不是中了折彥質的計,若在登岸時,十萬兵馬衝了回來,己方損失不言可喻。

    所以唐寅不惜血本,燒起一堵火牆,讓金兵看著生畏,想著猜疑,猶豫間,隻會嚐試派幾艘船迂回地搶灘,用少許兵力刺探唐寅這方的真假。

    韓世忠有百步穿楊的箭術,能在黑暗中視物,一刀在手百人難敵,他能掃蕩掉進犯的金兵,不讓他們靠近大營,唐寅便有把握設下迷陣,騙得完顏宗望召回戰船,拖到黎明破曉。

    東西兩側殺聲不斷,狗鼻子、破嗓子領著能動的士兵,點起一根根的火把,從遠處看,布陣森嚴的大營又回來了。

    唐寅讓士兵將幾座床弩推到前方,不管能不能擊中,朝著河上戰船射擊,巨大弩箭像是翻江倒海的蛟龍,在河麵興風作浪,即便從甲板上方飛過,從船邊掠過,都叫人骨寒毛豎。

    「射,盡量的射,這裏有的是兵器。」

    大軍敗逃後,來不及撤走的軍器遍布整座營區,刀山劍海,走兩步路就能撿到一把長槍,踢到一把長弓,隨手一抓便有羽箭。

    唐寅讓士兵放手朝黃河射箭,每隔幾息,著火的箭矢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豔的拋物線,組成一條炙熱防線。

    眼力所及之處,金兵的戰船開始向後撤,偶有幾波回擊,在唐寅看來隻是做做樣子。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完顏宗望熟讀兵書怎會不懂這道理,不能一舉渡河,搶占大營,他便尋思撤回前軍,待天明後再戰。

    麾下大將劉彥宗卻請戰,道:「河上大火已然轉弱,燒不了太久,屬下願領五十艘戰船直破敵軍陣地,為我大金立功。」向完顏宗望分析對岸大營的種種蹊蹺,斷言大翎用的是疑兵之計,火牆必是敵方最為空虛之處。

    完顏宗望覺得有理,應允劉彥宗強攻。

    火勢一衰,劉彥宗所領的五十艘戰船全速前進,正麵突破。

    唐寅不急不躁目測距離。

    在劉彥宗請戰,完顏宗望考慮時,折彥質的子弟兵,汪齊,汪參將與一千多名士兵回到大營。

    見到韓世忠與唐寅以五百騎將金兵拒在黃河外,感佩之際,汪齊想也不想,問唐寅他能做什麽,自願聽從調配。

    這不是客氣的時候,唐寅請汪齊領軍,先讓士兵穿甲上刀,撥兩批人分援東西兩側。

    其餘的人一人兩把弓,三桶箭,排成方陣,在火牆後方候命。

    一百人帶著空火把和火折子匍匐前進到岸邊,十步一人,綿延千步,這是唐寅預備的下一步。

    要是那麽容易嚇走,金兵豈能在短時間內橫掃一個百年王朝。

    百裏長城都可破,想要一道火牆驅走饑腸轆轆的惡狼?唐寅沒那麽自大。

    如果汪齊沒來,或是來的人數不夠,唐寅會在火焰減弱前,挾著策略性的勝利成果,帶上關勤、狗鼻子、破嗓子離開,為求完美,他會領著所有人前去與韓世忠會合,相信韓世忠不會傻到非要為國捐軀才肯走。

    知恥近乎勇,韓世忠的毒舌刺激,唐寅的婉言勸誘,除非大翎人全是無恥之徒,不然一定會有所回應。

    簡單的一手棒子,一手蘿卜,為唐寅換來幾名將領,千餘名的生力軍。

    有了覺悟,這批人縱然不是悍兵,也不會是一驚嚇就縮回龜殻的可憐蟲。

    唐寅對他們的要求不大,隻要將箭筒裏的箭射完,旋即撤兵回城,不需要與金兵短兵相接。

    火牆剩一半時,戰船已進入弓箭射程裏,對方來勢洶洶,甲板上金兵橫盾朝上,防備從滂沱變得稀稀落落的箭雨。

    唯一對戰船會造成威脅的床弩很早就不再擊發,劉彥宗斷定敵方已是強弩之末,如他所料,根本是欺敵的把戲,火牆之後是一片坦途。

    「上火把。」

    清亮不失溫柔的聲音再起,潛伏在岸邊,蒙著濕布抵擋黑煙熱氣的士兵,一一點燃火把,挺起身子,高舉火炬,拉起一條微微彎曲的美麗火線。

    「放箭。」

    未經訓練,什麽兩段、三段等等複雜的射法全派不上用場,唐寅隻要他們站定,不要退縮,堅定地一次一次拉弓射箭。

    「糟了,真的中計。」

    剎那間的驚駭,猛烈不及防範的攻勢,足以令人喪失判斷力,摧毀一個人的信心。

    早有防備,箭雨傷不了戰船的金兵,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劉彥宗依舊咬著牙讓戰船前進,卻忘了回擊,逼退岸上的弓箭手。

    變成床弩的活靶子。

    這個冷兵器時代最強大的武器伸出它的獠牙,由汪齊這個專家控製引導,四十九名士兵整齊劃一的動作下,標槍粗大的鐵箭,發出野獸般地怒吼,咬住船身,撕毀了一張張盾牌,一舉穿透七、八個人。

    船板、木屑,血肉紛飛,這才是剛開始。

    大營裏最多的就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