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五章 第一波的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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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大風勢下,鵝毛大雪像是一支支銳利的白色箭矢射進汴京城,所到之處,一片蒼白,凍氣刺骨,守城的士兵抱著胸,手在上臂處不斷磨娑,企圖暖和身子。

    緊急被拉夫充當夥頭兵的廚子,踩在兩尺深的積雪裏,送來一桶的冷饅頭,半桶的馬肉給士兵們,肉是從死馬身上割下,馬有凍死,也有被射死,但有肉總是好的,一抬上城牆,立刻被搜刮一空,望著前方吃著烤羊,喝著熱湯,養精蓄銳的金兵,士兵們一陣鼻酸。

    米麵、牛羊都是朝廷為了安撫金人特意送去。

    「幹脆把我的頭砍了送給他們比較快。」

    見到朝廷慰勞敵軍,士兵們同仇敵慨,出現不知為何而戰的困惑,卻沒人敢鬆懈,沒念過書也知道,讓金兵攻進城,倒黴都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皇上和大官們依然穩坐釣魚台,而最怕的還是皇上棄城而逃,找不到正主,惹得金兵屠城泄憤。

    「隻要能趕快請走這些牛鬼蛇神做什麽都好。」

    有人說出恕宗與主和派內心的真實想法。

    「放你的狗臭屁,把你的婆娘、女兒送去給金狗玩好不好?金狗就是食髓知味才會吃定了我們,再喂連骨頭都會被啃光。」

    販夫走卒都懂的粗淺道理,一幹大臣卻像是睜眼瞎子看不見,鄉願地等著金人饜足,放大翎一馬。

    「靠朝廷不如靠自己,要命的話就想辦法撐住,撐過一天是一天,看能不能等到援軍。」

    大翎軍士十有**這麽想,不是為了國家、榮譽而戰,相反地,他們對朝廷多有怨言,這種情緒在汴京四處發酵。

    大雪最盛時,通津門、宣化門戰鼓大響,金兵再一次大舉進犯,從唐寅居所往城南看,血光衝天,狂風吹來無數雪花以及屍體的焦臭味,戰事之慘烈是圍城以來的第一名。

    開封府衙役沿街敲著銅鑼要百姓上城協防,戰情緊繃,稍有懈怠,金兵便會破城而入。

    四座城門同時燒起大火,汴京城像是燒起來似地,等城門焚毀,這座城池形同不設防,金兵很快就會到處橫行。

    唐寅心想,這大概便是曆史上,汴京城破的關鍵一役,這回沒有郭京大開城門,汴京能不能幸免於難?

    他擲出骰子,改變既定的命運,骰子會是幾點端賴運氣的好壞。

    為了揭穿郭京,小黑子做出犧牲,狗鼻子與破嗓子當然希望,也相信汴京能度過難關。

    破嗓子特意到大街上去查看,百姓背著鐵鍋,拿著菜刀、棍棒,不分男女,戮力同心地城門衝去。

    「少說也有個七、八萬人,有這麽多人在,汴京不會倒。」

    狗鼻子低估了,唐寅清楚記得後世記載,害怕金兵屠城,汴京百姓總共動員三十幾萬人,說得誇張點,不顧不管往前狂奔,踩都能將金兵踩死,何況這一次城門緊閉,防護完整,金兵極有可能再一次無功而返,甚至一鼓作氣反攻,殺得金兵片甲不留。

    柔福帝姬、兩位嬤嬤像是吃了定心丸,感謝上蒼保佑,以大翎子民為傲。

    既然勝利在望,父皇與皇兄的矛盾並不存在,她又何須遠走他鄉?背負臨陣脫逃的汙名。

    唐寅一眼便看穿她在想什麽,並不阻擾她回宮,隻盼望她出借金令,再到碼頭當個門神,讓他們能順利撤出,當做通風報信,為她父皇跑腿的酬勞。

    曆史出現變動,但他依然堅信會朝既定方向前進。

    「情勢大好,你為什麽還一臉陰霾?」

    聰明人這時會選擇留在汴京,護送她回去,等金兵一退,論功行賞,官位金銀應有盡有。

    在江寧共處的時間,唐寅完全展現過人的腦智,身為一個買賣人,他更懂得趨利避害,有利可圖卻放棄,代表他認為比起得到的利益,損失更加巨大。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何況是千千萬萬的人。」

    承認唐寅判斷局勢有過人之處,卻又不服氣被看衰。

    「謊言和實話妳要聽哪一種?」

    不稱公主,便是要對她說些真心話。

    「都說來聽聽。」

    柔福帝姬喜歡唐寅這樣對她。

    「謊話是吾皇天縱英明,知人善用,天下歸心,觸怒天威者,終將自斃。」

    酸溜溜地嘲弄,聽得柔福帝姬一陣眉緊。

    她認識的唐寅會發科打趣,卻會維持風度,不逾越分寸,這般尖酸刻薄還是第一回。

    「慎言,是我才能容忍你這麽說,換做任何一個宮裏人,包準你吃不了兜著走。」

    明顯感覺到唐寅的不同,那張素淨,不染人間煙火氣,宛如石頭雕像的臉出現喜怒。

    「法不傳六耳,信不過妳就不會當麵說,妳的父皇和皇兄是怎麽樣的人,妳心裏有數,實話便是,再好的盤麵,交到他們的手裏也會被下崩了。」

    外頭精誠團結的一幕,唐寅腦裏浮現後世常聽到的一句話,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鈔票。

    就在剛剛,一個粗使婆子的兩個兒子,被救國氣氛感染,向狗鼻子借了兩把鋼刀,拜別雙親後,慷慨就義去了。

    命根子不走了,粗使婆子又豈能偷生,夫妻決定不走了,一家人同進退,陪著兒子上戰場,幫兒子擋刀也行。

    說了些恩德來世結草銜環的話,粗使婆子挺著一對**去拚命,剎那間,整間宅子氛圍大變,似乎留下來的人都是無君無國的鼠輩。

    若非經曆黃河口一役,見識過恕宗的反複與無能,狗鼻子、破嗓子早持刀登城,殺他個八百回合再說,為這個把人當猴子耍的皇帝賣命不值當,可惜知道的百姓太少。

    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無論是錯還是對,但看見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往一個深不見底的坑跳下,他仍動容了,才會逞口舌之利,發發牢騷。

    「唇寒齒亡,皇兄再胡塗也不會做出不利於大翎的事,這是他的天下。」

    父親、兄長懦弱,立場搖擺不定,心力全用在操弄權術,這些年君臣離心,百姓怨聲載道,尤其在對待金人,簡直有求必應,如同兒皇帝,她在深宮也常感歎,為何吳家出不了象樣的男兒,太祖南征北討的氣勢蕩然無存。

    但這天下是他們吳家的天下,胳臂往外彎的事,她吳嬛嬛做不來。

    「所以殿下確定不跟我走?」

    唐寅像是吃了炮仗,滿嘴火藥味。

    氣唐寅講話夾槍帶棍,卻又沒有底氣,不敢自信滿滿為皇兄擔保,父親和兄長幹過的蠢事一籮筐,連自家人都心虛。

    哼地掉頭進屋,無言地默認唐寅所言句句在理,一個女兒家,終身幸福比國家情懷來得重要太多,她真怕被皇兄出賣,古來弱國都用和親換取和平,為國犧牲遠嫁蠻夷的公主不勝枚舉,她不想成為下一個。

    暴風漸歇,霜雪暫緩,天際透出亮光,晨曦降臨在半毀的城門上,金兵退到箭圈之外,十餘萬人,百萬斤的血肉為盾,金兵的刀砍鈍了,人也累壞了。

    當金兵遣使入城言明願意議和,汴京城百姓的歡聲高唱入雲,久違的凱歌翻騰,響徹每條大街小巷。

    去接李師師和江敏兒的馬車剛停定,勝仗的消息已傳遍整個居所。

    「剛才有人說什麽來著?」

    得意洋洋,吳嬛嬛將皇家儀態拋得好遠,咂嘴說道。

    「有忠貞為國的百姓在,任何外患都不足為懼,大翎必能長治久安。」

    李師師的出現,刺激了她,隔著車廂叫囂:「不像某些見異思遷的女人,辜負我父皇對她的一番情意,隻顧著自己逃命。」

    李師師沒現身,由江敏兒代替她發言,不管汴京情勢如何,她都會遵照皇命離開,直到皇命令她回返,一如上回船隻未到江寧,她又被慎宗召回那般。

    吳嬛嬛聽了就有氣,覺得這不過是她的推諉之詞,情若堅貞,即便父皇驅趕,她也不能走,兒郎們以身殉國,女郎們要以身殉情。

    唐寅不以為然,玩物就該有玩物的樣子,絕對服從主子的命令,李師師的作為恰如其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