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敗亡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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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等順利上船後,派人送本殿下回宮,」

    在李師師麵前,吳嬛嬛又回到高貴的鳳凰身份,在大翎朝的柔福帝姬。

    「謝殿下恩德,小的這就啟程。」

    一行人開拔前往碼頭,駐軍沉浸在勝利的歡樂中,拉著簡泰成一塊喝酒。

    這些天簡泰成繃著神經伺候這些軍爺,有求必應,一杯接一杯地喝。

    不打戰了,財一樣要發,見到車隊抵達,駐軍統領開口要簡泰成快些送上通關銀兩,還主動打了一成折扣。

    「將軍稍安勿躁,我這就去跟東家商量。」

    簡泰成是沒輒了,得仰仗唐寅出手。

    「沒得商量,不給錢,一艘船都別想走。」

    統領喝高了,張揚地要簡泰成吐出錢來。

    「去把那個東家給我請出來。」

    下令士兵搜車。

    「大膽,本殿下在此誰敢造次。」

    柔福帝姬不下車,掀開簾子一角喝叱上前的軍士,軍士嚇住了不敢妄動。

    那名統領出身侍衛親軍,外公是從五品的步軍都虞候,對宮中貴人知之甚詳,聽到公主駕到,酒意全消,屁顛屁顛來到車前,見到柔福帝姬馬上跪下認錯。

    柔福帝姬當著統領麵將金令交給唐寅:「這位是太上皇禦點的欽差,你們隻管聽命行事,不想死的話,盡管陽奉陰違,本殿下不攔著你。」

    為唐寅背書,開了方便之門。

    統領吃軟怕硬,一個公主,一個頭銜壓下,再也不敢顯擺官威,連稱下官,咋呼咋呼地要屬下過來幫忙。

    江敏兒牽著用帷帽遮住臉龐的李師師走下,她們各自帶了婢女,沒帶上鴇媽,行李就幾個包袱,全無累贅的東西。

    問明船隻位置,兩人並肩同行,臨走前,李師師對柔福帝姬行禮。

    「免了,本殿下無福消受。」

    柔福帝姬不假辭色,敵對到底,在她眼裏,李師師就是個迷惑男人下賤貨色。

    習以為常,李師師盡完禮數,在朝唐寅頷首,一句話不說,與江敏兒登船靜候。

    船務由簡泰成主持,北通船行資深夥計全帶來汴京,也花了快一個時辰,才準備就緒。

    局勢丕變,唐寅不隱瞞,坦白告知船上軍匠,雖然慘烈,但朝廷確實打了一場勝仗,少府至今沒有派人來傳訊,但他們要是想回家,唐寅絕不阻攔。

    曆史已然改變,唐寅仍保持悲觀,卻無法掌握未來發展,慎宗、恕宗沒被擄走,汴京屹立不搖,少府肯定不會放走寶貴的軍事資產,留不住,倒不如大方送走,再調整計劃便是。

    願意跟他走的,唐寅盡量爭取時間,在少府要人之前,設法從這些軍匠身上學到最多的技術,為了這天,杭州作坊培養一群學徒,就等著為軍匠打下手,不能光明正大拜師就偷學,學到多少是多少。

    超過三分之二的軍匠要走,在這個年代,非到萬不得已人們不會離鄉背井,唐寅充分理解,請船行夥計協助他們整理行裝,好聚好散。

    「保重,如果妳到杭州來,伯虎一定做東款待。」

    以杭州對為根據地的決定不變,資金和人力全投了進去,這條路勢在必行。

    依約,唐寅會差人送保護兩位公主安然回轉宮中。

    「考取個功名吧,讀書人沒有功名在身,就像是無根浮萍,走不了太遠,依你的本事當一個商賈實在暴殄天物,父皇對你的機智、才華讚不絕口,這次又幫了皇家一個大忙,父皇一定樂意舉薦你,朝廷又是用人之際,必然會委以重任,讓你好好施展抱負。」

    衷心地為唐寅著想。

    「功名與我如浮雲,如曇花,如南柯一夢,我不願追,也追之不及,還是守著我的桃花庵,做個富家翁,流連煙花之地,飲酒尋歡,一生風流快活豈不美哉。」

    矢口拒絕,不讓任何人將官帽往他頭上戴。

    「對你,我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份,你拚命往外推,好似做官是當階下囚似地。」

    「閑雲野鶴隻適合在名山大澤遨遊,而天下俊才何其多,少了一個伯虎,青山依舊在,夕陽紅更紅。」

    不想繼續在同個話題糾葛,唐寅向她身後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公主千金之軀不宜在外久留,還是趁早回宮,免得太上皇擔心。」

    公主與一個外男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親密,於公主的閨譽有礙,嬤嬤適時出言催促,柔福帝姬隻好打住,向唐寅告別,坐上車。

    「小心護送公主。」

    左手揮動道別,右手將金令遞進狗鼻子的袖中。

    「東家安心,有了金令我和破嗓子要是還帶不回小黑子,以後你管我叫豬鼻子,叫他死啞巴。」

    原本打算城破時趁亂劫獄,拜柔福帝姬之賜,省了許多力氣。

    多少人來,多少人走,一個都不能少。

    「想辦法弄一套軍服再去拎人,讓人起疑心,一查驗金令,咱們就得一塊吃牢飯。」

    狗鼻子低聲稱是,利落甩繩策馬駛離碼頭。

    全員登船預備,小黑子一到,即刻起錨南下。

    半個時辰後,狗鼻子原車返回,兩個人架著受過大刑,皮開肉綻的小黑子上船。

    唐寅叫他們將人送進床艙躺平,小黑子從中掙脫,淚如雨下,悲泣地控訴:「小黑子不怕受苦,挨鞭子時,我連吭都沒有吭一聲,隻要不要郭京那個殺千刀害了咱大翎,死在大獄裏我也會含笑而終,聽說我們把金狗殺得屁滾尿流,我高興得忘了痛,在牢裏又蹦又跳,不單是我,整個大牢全瘋了,連那些死皮賴臉的滾刀肉也在捶胸頓足,怨沒能出去殺幾隻金狗。」

    抹了一把眼珠子,小黑子抽鼻子說:「他們都知道我幹了什麽才入獄,佩服我沒有因利而忘義是個好樣的。」吐了一口瘀血又說:「忘他的狗臭屁,我從來就沒有圖過郭京半個銅子,但能盡一份心力,我的良心過得去,對得起和金狗拚命的兄弟們,但東家知道朝廷幹了什麽?金狗說提出議和條件,第一條就是將張叔夜、姚友仲兩位大人交給金狗處置,沒有他們,汴京早就守不住了,而皇上竟然答應了,把人五花大綁送到金營去。」

    說到悲憤時,小黑子用手猛捶船板,不知何時船艙裏的人全圍了過來,聽聞到皇上、朝廷將唯一奔來勤王的張叔夜大人,多次死守城門,至今沒有闔過眼的姚友仲大人,當作棄子犧牲,紛紛為他們抱不平。

    「這種昏君有什麽資格當皇帝。」

    狗鼻子率先發難,言人所不敢言。

    所有人目光閃爍,礙於綱常倫理敢怒不敢言,在百姓心中皇上就是天,天塌了,隻能默默承受,難道還能撕開天嗎?

    「反了。」

    一名碼頭駐軍從外歸來,帶來最新的消息。

    「張將軍的勤王軍說皇上被小人蒙蔽,是非不分,迫害忠良,他們要清君側。」

    外患未退,內亂又起。

    狗鼻子說得再對不過,上有昏君,下有讒臣,縱有百萬大軍也會被活活玩死。

    張家軍與禁軍打成一片,禦街成了戰場。

    「姚將軍的部將帶著兵馬下了城不知去向。」

    壞事連連,恕宗討好金人,卻引起兵變。

    熟悉戰鼓在這時又響起,才剛偃旗息鼓的金兵,重新進犯。

    「不是說議和了嗎?金狗不守信諾。」

    「你傻了,金兵可不傻,沒了大將,又沒人肯守城,這時候不打,什麽時候打。」

    狗鼻子痛斥說話的人,相信敵人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恕宗大錯特錯。

    汴京沒垮在郭京手裏,照樣會垮在自己人手上,恕宗果然沒讓唐寅失望,昏悖到了極點。

    「開船。」

    唐寅下令。

    「帶我們走。」

    在抽板之前,不少當值的駐軍上了船,求唐寅收容。

    「想清楚了,船一離京,你們全是逃兵,依例當斬。」

    「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拚上一拚。」

    駐軍脫掉皮甲,僅穿著袍子表示決心。

    「我什麽都沒看見。」

    唐寅不能公然收留。

    軍士心領神會,抱拳致意後,集體躲進艙裏。

    一聲轟隆巨響,宣化門崩塌了,金兵喊殺聲,遠到碼頭都聽得見。

    「快,金兵殺來了。」

    船上的人頻頻催趕,唐寅讓簡泰成全速前進,最後的三艘船隻迅速離岸。

    「等等我們。」

    船行了一段距離,先前回家的軍匠去又複返,在碼頭邊扯著喉嚨大喊。

    簡泰成看向唐寅,等他裁決,唐寅搖搖頭,金兵已經進城,城裏便再沒有安全的地方,不能因為幾個人賠上所有人的性命,機會他給過了。

    明白這是正確的決定,簡泰成拋開不忍,讓船夫正舵揚帆,船筆直地在運河航行。

    風聲裏有懊悔聲,說唐寅狠毒的咒罵聲,哭聲之後,是箭矢的破空聲,人中箭後的哀嚎聲,遙望碼頭,穿著金人衣著的士兵趕至,他們朝船隻放箭,箭落在船後的水麵上,泛起陣陣殺戮的漣漪。

    無路可逃的軍匠、駐軍,跳下冰凍的水裏,戰栗著,不知是怕的,還是凍的,但很快就會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