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桃花似血 滿江紅(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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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後七進的偌大秦府,由奧運標槍世界紀錄保持人,將一個銅子綁在標槍上投擲,頂天不過一百米,連秦府內院的影壁都到不了。

    秦家人臉皮厚一點,幾百口人躲到三進之後的屋舍,數千個,甚至於數萬個銅子齊發,也無關痛癢。

    唐寅看準秦家人愛臉麵,貪婪想要名利權三收的心理,往人性的缺口砸。

    在失眠的人的耳朵裏,時鍾秒針規律的滴答聲會無限放大,令人焦躁發狂,即便摔爛時鍾,深入腦海深處的滴答聲,仍會如附骨之蛆,牢牢吸附在耳邊旁,繼續折磨人直到崩潰,嚴重的,會無時無刻聽見要命的聲響,形成幻想就是一種精神性疾病,得持續吃藥追蹤,配合心理治療才會慢慢好轉。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在唐寅心中一點都不具備詩意的美好。

    一整晚聽著屋簷不斷滴落水珠,到天亮還睡不著,是想逼死人?

    暗示對人的意識影響之大,充分掌握利用能做很多的事。

    但唐寅隻想讓秦家人不勝其擾,失去冷靜,陷入慌亂之中,然後做出錯誤的選擇。

    事實證明唐寅的方法非常有效,疲勞轟炸一段時間後,當管家稟報說,揚州方麵派人來獻祥瑞時,秦家人像是看見救命的稻草,想也不想伸手抓住,秦老太爺不再裝病。

    王居要他三思而後行,還被秦老爺子一句:「壞了我兒與貴主的大事,王先生怕是擔待不起。」當場頂了回去。

    隻要證明秦家是天命所至,任何的鬼蜮伎倆都會不攻自破,所以秦老爺子親自領著子孫前往迎接。

    當看見一條渾身如雪的白蛇在竹籠扭動身體,秦老爺子的臉簡直是笑開了一樹梨花。

    「這怎麽使得,我秦家世代忠良,秦家子孫絕不會違反祖宗家訓,閣下的好意,秦家心領了,快快將祥瑞請回,秦家無福消受。」

    矯揉做作,也掩飾不了他眼裏的那抹得意,秦老爺子特意與唐寅對上眼。

    想跟我鬥,你差得遠,老子吃過的鹽巴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的潛台詞,唐寅清楚地聽見了。

    但不得不說,在民智未開的時代,鬼神之說對一般老百姓,甚至於讀書人具有相當的震撼力,

    孔子說的話裏,無論從今日到後世,當屬子不語怪力亂神最沒人理睬。

    玄之又玄的神秘力量實在很難抗拒,拜這份迷思所賜,前世唐寅過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顯聖顯靈,不過信手拈來,在他麵前裝神弄鬼,無疑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是可預期的。

    正當百姓嘖嘖稱奇,交頭接耳對著白蛇品頭論足,人群裏突然出現吳家將亡,秦家將興的雜音,八、九名漢子兀自提著裝水的木桶,喊著讓開,然後朝白蛇以及秦家人潑清水。

    「哪來的無賴漢,竟敢這樣對待祥瑞就不怕遭天譴嗎?」

    秦老太爺澆得全身濕,不顧身上狼狽至極,忙著去照看攸關秦家興亡的寶貝祥瑞。

    不看則已,一看氣結心窒,祥瑞正潺潺朝地上流白汁,恢複成家家戶戶見過的尋常菜蛇。

    「這就是祥瑞,靠著一隻菜蛇就當皇帝,我家祖墳早冒煙了。」

    一個婆娘扯著喉嚨大喊,一時間江寧人沸騰了,秦家人為了當皇帝什麽招數都拿出來,百年世家不過是坑蒙拐騙的市井之流。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梧桐先生將唐寅寫他的罵詞,發揮至痛快淋漓,他的中氣十足響徹四周,謾罵聲再也止不住。

    最多而且簡潔有力的是無恥。

    「老賊你臊不臊,教出秦檜這等竊國孩兒,你有何麵目去見秦家列祖列宗。」

    古今皆然,沒有禍及三代基本上不算罵人。

    群情激憤,罵聲連天,秦家人被罵懵了,竟沒人想到掉頭躲回府裏。

    秦老爺子一口氣沒接好,一臉痛苦猙獰,想到始作俑者唐寅,老臉一轉準備要大罵唐寅解氣,哪裏還看得到唐寅的身影。

    叭地,從嘴裏噴出一大片的老血,秦家人扶住他,急忙替他拍背順氣。

    老先生咕囔叫著唐寅的名字。

    當事人卻遠在大變金錢的布棚裏,將一個銅子握在手心裏,一轉指張開,銅子已經不知去向,跟著手在袁絨蓉發梢一摸,銅子失而複得,袁絨蓉驚喜抓住唐寅的手翻看,想找出無中生有的秘密。

    唐寅喜歡這樣露出孩子氣的袁絨蓉,她的愁思過重,年紀輕輕卻像個老太婆似地暮氣沉沉,這跟她成長時,舉家獲罪的原因有關,小姑娘被逼著一夜長大,期待她像普通人那樣今日不知不明日憂是不可能了,慢慢扭轉,能淡忘過去不堪日子盡量淡忘,一個不起眼小魔術能她開懷,舉手之勞唐寅樂意為之。

    「應該叫秋香來看看的。」

    袁絨蓉凡事第一個想到秋香,完全融入亦母亦姐的角色裏。

    「她早看過了,我還教了她兩手,下次她要賣弄,記得裝作沒見過,表情要做足,不然她又要跟我急了。」

    「奴婢曉得。」

    情正融洽,小黑子冒冒失失闖進來,袁絨蓉趕緊鬆開握住唐寅的柔夷,退到唐寅身側。

    「秦老賊果然吐血了,那個老家夥,天天要吃幾斤肉,一個小妾接一個小妾的娶,身子用人蔘、燕窩養著,又找道家高人教他養氣吐納之術,據說能活到九十九的人,東家一出手,還不是要他吐血就吐血。」

    小黑子有點興奮過度。

    「你以為有這麽簡單嗎?其中學問可大著呢,首先你要找出對方的軟肋,反複密集攻擊要害,讓他動怒卻不能給他宣泄的出口,等氣出不來,膈應住肺腑,才能逼出心頭血,其中一環接一環,稍有差池就前功盡棄。」

    桃花塢剛蓋完,正式在添夏村落地生根後,一天唐寅窮極無聊開始著手進行研究,他一直對如何將一個健康的人活活氣到吐血,感到無比的興趣。

    電影手法太誇大,在沒有外力撞擊下,人不會莫名處在氣胸狀態,除非給予人體足夠的壓力,這壓力必須集中在肺部,令肺泡承受不住,大量的毛細血管破裂,才有辦法讓人氣到嘔出血,幾十兩太離譜,唐寅的目標是七至八兩,大約半斤重的血,重創卻不能致死才算完美。

    之前停留在理論,現在有了個現成,氣死了還會大快人心的對象,唐寅立刻展現格物,窮盡事物之原理法則,將其化為理性知識精神,在大翎朝進行首次學術性的人體實驗。

    成果斐然,心血沒有白費。

    小黑子領教似地點頭,默默記下,從汴京回來後,唐寅在他心目又是東家又是夫子,想學到更多,直到真正理解唐寅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他不想再為相信郭京那妖道的皇上流淚,雖然他爹一直告誡他,幫唐寅做事可以,但不能聽他妖言惑眾,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死,子不死不孝,天地君親師,沒了五倫綱常,人與禽獸無異。

    教學到一半,換崩牙七跑了過來:「秦老賊發了毒誓,說他秦家一門忠烈,至死效忠大翎,絕不會受金人扶持,秦檜繼任大楚皇帝那天,他會在祖宗牌位麵前撞死,如果食言,秦家從此絕子絕孫。」

    在古代這是相當大的毒誓,唐寅要的就是這個,不惜逼死父親也要登基,秦檜永遠無法洗刷汙點,皇位來得先天不正,後天又失德,大楚朝如果還能在江寧屹立不搖,唐寅也無話可說。

    火侯到了該適可而止,唐寅不想瀟湘院的悲劇再次重演。

    「還有王居請東家到太白居一趟,他有要事想跟東家商量。」

    袁絨蓉臉色鐵青,罕見插嘴請唐寅三思。

    「用請的,我不去,下次他就殺進六如居,把我五花大綁帶走,在人家的眼裏我們不是人,隻是一盤菜,或許連菜都談不上,看似占盡上風,其實連半點拿翹的資格都沒有,還是乖乖裝孫子。」

    今時今日唐寅依然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距離他理想中,身上無時無刻散發王八之氣,人見人拜,妹見妹躺,諸邪辟易,神擋殺神,鬼擋殺鬼的境界,還有很大的差距。

    時間還是不夠啊!

    不由得埋怨起陳東,李綱這兩個人。

    一個吃飽沒事幹,不好好靜坐示威抗議,非要拿玉堂春說事,那是戲曲小說,是藝術,藝術要與國政脫勾,虧這人還是太學生領袖,這點道理都不懂,害得他暴露在朝廷上。

    李綱更不是東西,殺女求榮不成,卻把氣出在他身上,害他為了人頭保衛戰忙得昏天暗地,說不怕是騙人的,看過王居的眼睛就會知道,人在他的眼中,隻有想殺,不想殺的分別,唐寅敢用全部身家打賭,他是前者,經過這幾次挑釁,一再壞了王居的盤算後,排名已經在鄧萬裏之上,沒有其他。

    逼他站在鋼索上的,一個是正直敢言的學生領袖,一個是始終堅持抗金的板蕩忠臣,全是名留青史的大好人,搞得唐寅像是正義之士,非除之而後快的邪惡大魔王,唐寅心裏的悶苦無人知。

    安慰完袁絨蓉,唐寅帶齊人馬出發。

    當唐寅與王居對麵而坐時,唐寅自己走進黑社會談判的現場,他的背後站著和尚、道士,二十來名還來不及記名字的俠客,每個人刀劍上手,如臨大敵。

    反觀王居隻帶著左齊一人,氣定神閑,宗師架勢展現無遺。

    唐寅這一方像是仗著人多勢眾,隻會欺負弱小的雜碎集團,而唐寅是注定死狀淒慘,還得充當主角背板的雜碎頭子。

    「廢話不多說,立刻停手,我留你全屍,保你唐家滿門。」

    恫嚇性如此高的話,王居直接把那些武林高手全當成擺飾。

    「晚輩嚴壽,家師清心真人請晚輩遞一句話給前輩,大家都是炎黃子孫,前輩一代宗師實不該為了金人傷我大翎人的心,回頭是岸,前輩若願意與唐居士化幹戈為玉帛,家師以三清祖師起誓,日後再有人提及往事,我白雲觀必與之周旋到底,絕不會壞了前輩的清名。」

    江湖喬事,王居退一步,所有的恩怨一筆勾消,王居可以繼續大吃他的人肉餛飩,江湖上的人當作沒看見,天下第七依舊是天下第七,私底下不論,明麵上度人佛的名號維持著,彼此相安無事。

    下一步,王居該冷冷喊一句:「聒噪。」一掌或一刀斃了嚴壽。

    這套路唐寅在電影小說裏看過無數遍,本應該等王居開口再行動,但鑒於王居毫無征兆,變態的出手速度,唐寅寧可鬧笑話,也不讓己方的人受死。

    冷不防用力推開嚴壽,嚴壽猛然失去平衡倒向一名武僧,武僧將嚴壽扶正,他卻已經斷氣,咽喉上的飛刀深不見刃,一刀斃命,而王居連半個字都沒說,刀隨著殺意而發,意到人亡。

    十六名武僧,左八右八擺出夾擊陣式,嚴壽的師兄弟雙眼血紅隨時要衝上前拚命,其他人更不用說,照子不放亮點,嚴壽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這飛刀太可怕了。

    時間不夠,三年,不,兩年之內就得將火槍製造出來。

    宗師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唐寅第一次後悔來到憑著個人勇武能踐踏眾生的時代。

    退讓就了事,唐寅不會硬要出這個頭。

    王居口中的保唐家滿門是隻不殺,但等唐寅這個家主一死,唐家很快會被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光一個前朝寶藏的謠言便足夠。

    「我不想死,唐家滿門也得繼續活著,你要殺便殺,不過魚死網破,你也別想撈到好處。」

    唐寅誓死不屈獲得白雲觀眾人喝采。

    武僧們齊聲喊了聲:「阿彌陀佛。」手中伏魔棍張如千手觀音,準備為除魔獻身。

    「別急著說不,我給你一晚時間考慮,明天一早我等著聽你的回複。」

    王居沒打算在這裏動武,抬手撥開棍陣,從容帶著左齊離開。

    「忘了告訴你,我派人把我那可愛的小徒孫接去作客,人不在秦府,你別費心跑一趟,等明天收到你的回複,我就把她送回去。」

    可以的話,王居不想用上這招,堂堂宗師用唐寅心愛之人逼他就範,明顯落了下乘,但唐寅的奇招不斷,想也知道那條白蛇是唐寅自導自演。

    秦老太爺竟傻到跟他較真,發了那個形同掐住秦檜脖子的毒誓,大楚朝未立穩便搖搖欲墜。

    用殺的簡單,但後患無窮,偏偏必須控製住唐寅,所以縱然是下下策,王居仍不加思索下令擄人。

    秋香是唐寅心頭肉、命根子,而唐寅重情,王居不信唐寅不服軟。

    「一個小丫頭而已,要殺要剮係聽尊便,但我唐家的人血不會白流,你會為你做的蠢事付出代價,我唐伯虎必殺天下第七而後快。」

    在自己人眼裏,唐寅是忍痛割愛,眾人同仇敵慨瞪向王居,暗暗起誓會助唐寅一臂之力。

    唐寅的反應不對,凡事異常必有妖。

    王居內心咯噔一聲,眼不移、眉不動,仍以上位者之姿踏出太白居。

    「確定人逮住了?」

    一定有一方出錯,目前看來是自己,王居不悅地問。

    「唐家的丫鬟就隻有兩個穿著蜀錦,大的那個寸步不離唐寅,小的那個由帶刀家仆陪同在夜市裏遊玩,見到喜歡的東西不還價就買,暗處還有一個高手尾隨保護,理當不會有錯。」

    「人在哪裏,帶我去看。」

    左齊也覺得有古怪,領著王居到夫子廟旁的根據地察看究竟。

    手下連同布袋將人扛出,鬆開袋口,一個福態圓潤的臉,被人塞著布團,嗯嗯啊啊扭動長得頗具規模的身子。

    那裏是胸無三兩肉的,孩子體態的秋香,而是唐府的粗使丫頭寶環。

    王居兩個巴掌將人給拍飛,左齊抽走丫鬟口中的布團。

    「不要吃我,我不好吃,少爺問我是不是很羨慕秋香,問我要不要試一次唐家首席大丫頭的滋味,我就在蔡家和秋香換了衣服、首飾,少爺騙我、害我,他們都沒把我當成唐家人,王爺爺你放了我,我把少爺所有的秘密說給你聽,秋香跑了,還有一個人可以捉,她是唯一跟少爺圓過房的女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捉了小金靈,少爺一定什麽都聽你的,另外六如居在江寧的日子不會太久,少爺要把家搬到杭州去了。」

    想到哪說到哪,為了求生寶環豁出去:「對了,添夏村桃花塢的管家旺財,才是少爺真正的心腹,專門替少爺跑腿辦重要的事。」

    見王居的拳頭越握越緊,寶環解下香囊說:「裏麵放著少爺給的護身符,說遇到大難才能打開,秋香從不離身,我死賴活賴,秋香才把它借給我,王爺爺你拿去看看,說不定裝著什麽不得了的寶貝。」

    王居狠狠扯了過來,解開束帶開,掏出兩張紙條和一個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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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女寶環,貌若無鹽,好吃懶做,貪慕虛榮,好妒長舌。

    吾雖有心收留,但無力照養,若好心人拾之,盼能善待直至終老,無使其流落在外,禍害鄉裏,特附上身契一隻,讓渡費一文,以為契金,銀貨兩訖,恕不找退。

    謹此叩首

    知名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