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傳說滿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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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城的一場大火,燒得城中豪門大戶聞火色變。
搶救得宜,洪、曾兩家僅僅損失了財物,無人死亡,傷者不過十餘人。
楊家、餘家就沒那麼幸運了,許多人命與金銀葬送在火海,幾房人絕了後,痛罵家主趨炎附勢才會招來殺身之禍。
莊家卻是全身而退,隔天,長房將掌事權交給二房莊啟德,從此莊家以二房為首。
死傷最慘重的當屬秦府,若不是當晚有個家丁帶人奮勇撞開一堵石牆,救下大部分的奴僕,秦家的主子們可能想找個人端茶送水都沒辦法,
立了功勞的家丁是家生子,卻沒有得到獎賞,反而因為護主不力挨了板子。
管家當眾責怪他有時間去救卑賤的家奴,為什麼不去救秦老爺子最心愛的小妾,害秦老爺子因為喪妻之痛,哭斷了肝腸,奄奄一息。
那名家丁全家被發賣,幸好莊家二房經過,出高價將人買下,否則這家人未來處境堪慮。
三百七十一人被活活燒死,主子輩以及和秦家攀親帶故的門人就佔了二百二十九人,其餘的多半是護院,被使喚去救火,因為用錯法子,被火勢反蝕的奴僕。
秦檜的兄弟、子侄死了八個人,秦家孫輩有五人被燒得麵目全非。
顯然上天並不保佑秦家,才會降下神火燒毀秦家基業與後嗣。
大楚還沒建立,皇族先死了大半,大楚當不當立?天命在不在秦家?還問這個問題的人,在江寧城會當成傻子看待。
天剛亮,大批官兵衝入六如居,從上到下翻了個底朝天,名義上是查找知府庫房失竊的火油,卻跟抄家沒兩樣,值錢的財物被搬空,官兵連筆墨硯台,六如居獨門販售的玉雲紙、玉彩紙都沒放過,裝箱貼上封條,一車一車拖進府衙裡。
總算翁建國沒喪心病狂,沒有因為找不到火油就抓人屈打成招,卻讓衙役放出風聲,直指唐寅就是火燒江寧城,害死數百條人命的元兇。
不用麻煩衙役散佈消息,江寧人都知道也認定,這把火就是唐寅放的。
是他,一定是他,不是他還會有誰,但他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唐寅會飛天遁地的神通嗎?
不然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戒備森嚴的知府庫房弄出大量的火油,再潛到大戶人家的宅子裡,從容潑油點火。
那些兵勇和護院是吃乾飯的嗎?讓人隨意來去,除非唐寅會傳聞中的隱身術。
跑馬地一戰殺得驚天地、泣鬼神,回來的人信誓旦旦說,唐寅被一群和尚圍著,哪也去不得。而從亂葬崗奔回江寧少說要一個多時辰,這還得唐寅能衝過匪眾的重重殺陣,就當唐寅是萬人敵,殺得匪眾丟兵棄甲,但想要在翁建國下達全城戒備,不準放人進城的命令中,一聲不響的回江寧犯案,隻有一個可能。
唐寅會撒豆成兵,一人多化的術法。
隨著亂葬崗一役落幕,唐寅帶去的幾十名俠士不敵匪眾四散而逃,唐寅會分身術的說法,在江寧人心中從懷疑慢慢成了確信。
在差不多的時間內,有人看見唐伯虎在揚州城裡,蘇州人也說唐寅又去了寒山寺,福州、廣州陸續都有唐寅的蹤跡出現,簡直是無所不在。
當大家以為唐寅會躲躲藏藏,他卻大反其道,每到一處便在熱鬧的市街、香火鼎盛的古剎大喊:「唐伯虎在此。」
可惜伴隨這些消息而來的,是唐寅在這些地方被人追殺,而且險象環生,幾次差點喪命,幸好最後都能脫逃,但身邊的俠士越來越少,賊人卻越聚越多,慘遭不測隻是早晚的事。
火就是唐寅放的,那又怎樣?
放得好,放得人人稱道,百姓根本就不吃知府說的,婦孺何辜那一套,這些夫人、少爺平時哪個不是仗著家大業大,在江寧城橫著走。
江寧赫赫有名欺男霸女的紈褲子弟,全是失火的那幾家人所出。
可以仗勢作威作福,遇到報應的時候,就說罪不及妻小,天底下有這麼劃算的事。
乾脆說百姓命苦是因為沒投到好胎,否則就不用如履薄冰地活著。
皇上滅人九族時就沒想過聖人之言,翁建國毫無證據,單憑臆測就抄查六如居時,難道沒想到連累了六如居夥計他們的生計。
貴人的命是命,窮人家的就不是。
想要這樣讓百姓恨上唐寅,翁建國還要加把勁。
左齊從萬通糧行取信時,在市集上走了一遭,聽到的全是關於唐寅的各種傳說,每個人都說得煞有其事好似親眼目睹。
其中最為人所流傳的是,唐寅城外五裏處架起祭壇,站在高台上手持法咒,向祝融借了神火,神火有靈,專找大惡奸佞之家焚燒。
火是地火,才會來的毫無徵兆,用火澆不熄,因為神明不許。
全是穿鑿附會、無稽之談,左齊卻笑不出來,唐寅在江寧人的心目中已是無可撼動的英雄,孩童在嬉鬧時都搶著要當無所不能的桃花庵主。
「我是唐伯虎,看我的一人三化之術,納命來。」
「我才是唐伯虎,看我呼風喚雨,怒降天雷。」
「我遁地了,你們打不到我,我才是真正的唐伯虎。」
難怪王居勸翁建國別做無謂的動作,放棄所有的手段,不再期待世家豪門相助,實際上,世家豪門一收拾完殘局,全數閉門謝客。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他們原以為唐寅不過是短命將死之人,看他逃出城,大家還笑話了一陣子,誰知他竟是比金人更好殺的惡鬼,說燒就燒,半點商量的餘地也不留給人,早知如此,當初就離王居與秦家人遠遠地,好過裡外不是人,又險些遭了滅門之禍。
豪門大戶顯然做出自保的抉擇,王居要左齊盡可能調動兵力南下,一切以武力為準,一舉碾壓反對的聲音,強勢建立大楚,不服就殺到他們服為止。
至於秦檜能作多久的皇帝,王居不在意了,他的眼裡現在隻有唐寅的人頭,迫切殺人的渴望壓也壓不住,這幾天他已經掐死兩個侍寢的丫鬟,卻半點也不解氣。
趕快鎮壓住江寧,將城防移交給大楚朝的官員後,王居就要去殺唐寅。
派到唐寅身邊的細作傳回消息,唐寅不在揚州、蘇州、福州,那些傳聞全是為了掩護唐寅行蹤做出的障眼法,唐寅人在合肥,而且打算在就此落腳,改名換姓,另起爐灶。
劫搶,擄人,恣意殺人,加上江寧城這把火,燒殺擄掠唐寅全幹遍了,露出狐狸尾巴,如王居看透的,唐寅天生反骨,心裡藏著不亞於他的匪性,一扒掉文人外衣,就變回瘋狗見人就咬。
燒了一天一夜後,秦府形同廢墟,舉家遷到城裡的其他產業裡。
秦老太爺咬定王居無能,藉故百廢待舉無法好生款待貴客,委婉地請王居走人。
王居帶著左齊等人搬到楊家給的別院裡,深入簡出,對外聯繫全交給左齊負責。
為金人傳遞信件,充當耳目的萬通糧行,一收到有特殊押花印記的密信後,便會派人通知左齊去取。
過午,左齊交給王居一封信,王居拿出一個銅印,與緘口上的暗紋對照後,確定兩者一致才動手拆信。
嘿嘿,惡笑了兩聲後,將信交給左齊觀看。
粗略看過一遍,左齊的臉黑如焦炭,一陣紅一陣灰,強忍住怒氣才沒將信給撕成碎片。
「我就說為什麼和唐寅有如死仇的洪家,居然隻燒了一間耳房,原來是早有勾結。」
信中揭發洪廷甫正是唐寅在江寧的內應。
「這個洪廷甫從以前就跟江寧、揚州間的寨子關係非淺,特別是擎雲寨,看來擎雲寨的人早就進了城裡埋伏,我還一直以為胡丁是因為給劉光世麵子才按兵不動,原來不是,我們被擺了一道。」
王居認識胡丁,評點江南各大營寨頭子,王居給了胡丁心狠手辣,無所不敢為的高評價,利頭足夠,除了結拜兄弟之外,他可以用整個寨子的人命去幹一樁買賣。
也就隻有他有充足的人力與膽識,敢燒了官衙,扯王居的後腿。
「姓洪的就不怕被我們知道了,殺光他全家。」
一個豪商的膽子能有多大。
「信裡不是說了嘛,唐寅威脅他,如果不肯幫這個忙,就把他替汴京貴人私藏財物的秘密公諸於世,生意人要錢不要命,洪廷甫又是箇中翹楚,讓人知道他窩藏那麼多的財寶,他死得會比唐寅更快。」
王居信賴派出去的細作,那是他的老部屬裡,武功數一數二,又精於與各色人打交道的老油條,不是確認無誤的消息,不會隨便給他寫信。
「難怪大帥說,在汴京的擄獲遠低於他的預期,錢居然全藏在江寧了。」
左齊參與過清點戰利品的工作,兩相對照,信中說的事越發可信。
「搜,一找到東西,我不想再在江寧看見任何一個洪家的人,給我雞犬不留。」
王居需要發洩的對象,洪廷甫自個撞到槍口上,被捅得滿身窟窿就別怨人。
左齊點完兵便殺進洪府,在地下秘庫找出唯有皇家能配戴的首飾,烙有戶部官印的金銀錠,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禦賜的寶物,初步清點,價值不會少於五百萬貫。
有了這件大功,大帥與軍師肯定不會責怪他們在江寧的種種失利。
重新將秘庫封存,換上全新的大鎖,左齊下令將洪家滿門殺絕。
洪廷甫連喊冤,問個分明的機會都沒有,莫名其妙地被人拖到大門口斬首。
深夜,左齊與王居兩人商議過後,說好二一添做五,將秘庫裡的財物挪出一部份平分。
王居當晚寫了一封信,告訴細作他立了大功,賞錢一萬貫,等唐寅一死,兩萬貫現錢絕不會少他半個子。
發了橫財心情大好,當晚陪睡的丫鬟隔天完好無缺走出房門,不相信自己死裡逃生,回到屋裡喜極而泣,還給觀音大士上了一柱香。
洪廷甫一死,唐寅的傳說又鼎沸沖天。
任何與唐寅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瘟神。
不知是誰先喊出這兩個字,雖然當場被崇拜唐寅的仕子給罵了回去,話卻像是發了根似地紮進人的心裡,根深蒂固再也無法脫離。
神靈托身,所以才有萬千神通,神格為瘟,觸之者病,這病會傳染擴散,綿延成災。
洪廷甫是第一個,秦家不會太靠後,楊家、餘家、曾家走著瞧,全部不會有好下場。
「瘟神說得好,唐伯虎不就跟瘟疫一樣,走到哪人死到哪,讓萬通糧行的人把話傳開,有多遠傳多遠,最好把他傳成生人勿進的陰邪物。」
詆毀唐寅那麼久,半點功效都沒有,總算有了著力點,還是百姓們自己弄出來,不好好利用,王居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我是人魔,他是瘟神,不知道世人會比較怕誰?」
越想越樂,王居特意去了一趟瀟湘院,王姨賤價將院子讓給他人,灰頭土臉離開江寧不知去向。
王居叫了四個粉頭,上樓胡天胡地,玩到盡興才出院子。
剛走出夫子廟地界,四名黑衣人便圍了上來:「殺人魔你倒行逆施,殺害忠良,今日我四人必將你斬殺於此,為民除害。」
唐寅的事蹟傳得越遠,來尋他揚俠名的人就越多。
年輕人總是這樣,一旦血氣上頭,便忘了天高地厚,學了一點功夫就以為能縱橫天下。
「要動手快點,老夫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隻要能傷到我一根頭髮,饒你們不死。」
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四人中就有三名橫死在王居刀下。
王居讓最後一人跪在血泊中,讓他在人魔與瘟神中選一個辱罵。
那人看著同伴血肉模糊,處處見骨的臉,三魂七魄全跑沒了,王居要他說什麼,做什麼都行,別殺他就好?
於是這一夜的江寧百姓,都聽得有人沿街大喊:「唐伯虎是瘟神,大瘟神,誰碰誰死的瘟神。」越喊越淒厲,好似鬼哭狼號。
唐寅一夜成神,以瘟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