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癡心也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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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逆風,拖慢船速,等柔福帝姬轉醒時,船不過行出府城十裏之外,陳卞有心要追趕,船駛不出壽春府地界。

    牛貴徹夜守在船頭,疲困交加,看顧柔福帝姬非他所願,從脫下軍服那一刻,過去對吳氏皇朝羸弱無能的怨氣,一夕間爆發。

    自取滅亡不打緊,拖累萬千百姓,搞得天下大亂卻仍不思進取,一味地要求臣民忠心效死。

    膩了,受夠了,毅然決然出走後,他對受到大翎子民供養,屍位素餐的吳氏宗親格外排斥。

    確實恕宗、慎宗的錯不該由一個深宮,不黯世事的柔福帝姬承擔,這次被擄走的數千大翎女子,哪一個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有誰像柔福帝姬這麽幸運得到逃離魔掌的機會。

    若說無辜,未曾養尊處優,受盡榮寵,為一日三餐戰戰兢兢活著的寒門女子,比柔福帝姬可憐一萬倍,至今她們還在金狗手中過著水深火熱,卻無人聞問的日子。

    讓牛貴選擇,他寧可多救幾個宮女,也不願熬夜顧守一個毫無貢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蠹蟲。

    皇家人天生尊貴,呸。

    共濟坊裏掛著一幅中堂明明白白寫著:「人生而平等,有所作方有所食。」

    在唐寅身邊付出決定待遇,沒有人能吃白食,也不會有人做白工,要得到尊重先拿出本事,血統、出身全是狗屁。

    「唐寅呢,叫他來見我。」

    躺臥在船艙軟鋪的柔福帝姬一醒,第一個人要找的便是唐寅。

    「唐公子不在船上。」

    李鶯輕聲安撫柔福帝姬。

    唐寅吩咐過牛貴以救出柔福帝姬為優先,不麻煩的話順道捎帶李鶯走。

    行轅亂成一團,帶走李鶯毫無難度,柔福帝姬又需要人伺候,牛貴幹脆一塊弄走。

    「他在哪裏?妳不是說他親自帶人來接我的嗎?」

    像是牛馬被人任意驅使、狎玩,卻又沒勇氣尋死,明明心如死灰,但心中仍有喚做希望的火苗深藏殘留餘溫的灰燼裏。

    因為要下嫁秦檜,她才得以從浣衣院脫身,不用再吃冷飯殘羹,重新得到公主待遇。

    能逃離豬狗不如的苦役,回到漢地,嫁給誰都行,秦檜年近不惑,正當壯年並非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委身於他,縱然是一枚被人操控利用棋子也無妨。

    來到壽春府,皇兄親賜的白綾讓她徹底心死,欲置她於死的竟不是金人而是至親。

    皇兄及他稱帝的新朝不容她,不肯再回燕京,那麽除了在江寧的大楚她將無處可去。

    秦檜別有居心才會娶她,不過是一樁交易,但他肯買,她願意賣,旁人憑什麽破壞?

    身後罵名?

    吳構做為人子,不思營救受困在燕京父皇與兄長,一心顧著鞏固帝位,在仁孝治國的大翎朝,他又能贏得多少好名聲。

    拿了一把剪子將白綾剪成碎布,斷絕兄妹情分決意求生不求死時,李鶯卻帶回一個好消息。

    唐寅沒死,糾集一群愛國之士準備營救她出險地。

    仰慕唐寅的詩才,喬裝打扮與他結交,正值慕少艾的年華,說沒有對唐寅動心是騙人的,但身份懸殊,唐寅又無意於功名,柔福帝姬自知兩人注定無緣,所以並未鍾情於他,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情誼。

    多次出手幫他,不曾存著要他回報的心,得知他死於非命,她還掉了幾滴淚,午夜夢回,懊惱當初為何不遵照父皇的命令,聽唐寅的勸與李師師一同到江寧,她便不會淪落成女奴,仍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已死的人沒死,錯過的機會再次降臨,再蠢也知道要牢牢把握。

    聽任李鶯安排,維持日常作息,不讓金人細作與陳卞安插的人手看出破綻,心裏卻不禁胡思亂想。

    脫險之後,她會好好回報唐寅的救駕之恩,父皇仍是階下囚,皇兄不認她,她無法賜下恩賞,大不了委身於他。

    之前父皇怕她動了不該有的念頭,讓母妃警醒她,唐寅風流成性,未成親便接連納了幾名青樓女子為妾,這樣品行不堪為駙馬,即便科業有成,都能以放浪形骸為由革了他的功名,大翎朝還沒有公主嫁到這樣的人家過。

    今非昔比,她被破了身,正經官宦人家即便礙於旨意,不得已讓自家子弟尚了公主,這會成為她與駙馬間的心結疙瘩,永遠別想琴瑟和鳴,但唐寅不同,他流連花叢,自是不會介意女子貞節與否,不然怎麽會納了小金靈那樣水性楊花的蕩娃兒為妾。

    唐寅無法道德文章弘達天下,但他有意氣飛揚的滿江紅在世人耳裏響徹,連金人與皇兄都不得不封他一個爵位做為褒賞。

    嫁唐寅為妻,並不憋屈,宗室女的身份擺在那,大翎朝在的一天,朝廷就不能無視,追封虛的爵位,她有辦法將它變成實的,唐寅無意仕途,成為宗親不會妨礙他的前程,反而能為他擋風遮雨,無須再怕洪廷甫那樣的小人物算計。

    相信母後也會讚成她的作法,而隻要唐寅的妾侍日後安分守己,她會說服自己容忍她們,但以後唐寅不能在外頭花天酒地。

    日後相夫教子,那段屈辱至極的惡夢終究會過去。

    設想的完美,但拯救她的英雄卻不在,如何譜成一段佳話。

    李鶯也不知為何唐寅沒出現,隻能安慰柔福帝姬,柔福帝姬卻不聽,不停質問,要李鶯去找唐寅的人進來。

    「公主有事?」

    牛貴對吳家人無好感,若非唐寅說了要以禮相待,他連公主兩個字都不願說出口。

    他們愧對天下人,還好意思頤指氣使。

    「你們東家呢?還有見了本公主為何不下跪?」

    區區下人都能無視她,這個當家主母要怎麽當。

    牛貴也覺得好笑,以前他的膝蓋是極軟的,說跪就跪絕無二話,在唐寅身邊不過多久便硬得難以屈膝。

    沒有人生下來便是奴才,是跪出來的。

    唐家不時興這套,牛貴還偷偷笑過他不懂得當主子,哪一天寵得奴大欺主有他的苦頭吃,到今天才曉得唐寅用心可貴,他把每個人都當人看,而不像眼前的柔福帝姬,落難了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東家另有要事先行一步,吩咐我等好生伺候公主到杭州。」

    頭頂大翎的天,腳踩大翎的地,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能給唐寅添麻煩,牛貴如柔福帝姬所願跪下,這一跪,跪掉將他對柔福帝姬最後一點的憐憫之心。

    「有什麽事比本公主還重要,萬一有個本公主有個閃失你們擔待得起?」

    柔福帝姬卻還當牛貴是以前那些奴才,一跪地就屈服於她,從此百依百順。

    「公主見諒,東家行事豈是我們這些下人能過問。」

    唐寅是外來戶,但在江寧落腳,添夏村便是他的根脈,有什麽比家更重要的,更何況關係著江寧近百萬的人性命,吳家人全是一個樣,視百姓人命於無物,眼中僅有自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次東家應李師師,李大家所請來營救公主,就不會半途收手不管,請公主放心,我等必將公主安然送到李大師身邊。」

    在汴京混了那麽多年,柔福帝姬有多厭惡李師師,牛貴再清楚不過了,故意搬李師師出來狠狠嘔她一把,不信惡心不到她。

    他說的全是大實話,唐寅知情了也不會怪罪。

    女人的嫉妒最是可怕,隻見柔福帝姬掐住李鶯的手,掐得李鶯手腕出血,凶惡地說道:「本公主不需要那麽狐媚子來救,父皇也是,唐伯虎也是,你們男人全都瞎了眼嗎?就那麽希罕這種下賤貨色。」

    「公主慎言,東家與李大家之間清清白白,絕無任何私情,隻是欽佩她的仁義這才不惜涉險潛入壽春府。」

    再加一柴火將妒火燒得更旺,這才能出一口怨氣。

    「給我滾出去。」

    柔福帝姬可以接受唐寅逢場作戲,卻不容忍他對另一個女人真心真義,牛貴這把火點對了。

    「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出去。」

    想過過主子的癮,那有什麽問題,牛貴給自己大大兩巴子,見響不見痛,氣死這個將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妒婦,他要是李師師,絕不會央求唐寅救她。

    低頭退出船艙,便聽見李鶯的勸慰聲,跟著柔福帝姬高聲喝叱,巴掌唰唰地如雨下,想來是遷怒到李鶯頭上。

    逞了一時之快,倒害了李鶯遭殃,牛貴搔搔腮幫子有些過意不去,但很快地釋懷,趕快認清這個主子的無情,對李鶯也是好事。

    風向變了,船以全速前進,牛貴一顆心終於放下,盡快將柔福帝姬送到杭州,他才能回到崗位上,為了坐穩貼身護衛的位子,他苦練射箭,天天盯著火槍製程,沒少給胡進寶的好處,就為了搶先試用學習,唐寅說了神箭手再吃香也沒幾年了,未來會是神槍手的天下,這個人必須是他。

    淩晨,牛貴讓人送了幹糧,肉幹、清水進船艙,不久李鶯專程過來尋他,說柔福帝姬吃不慣,問他能不能弄一點白米粥與小菜。

    「對不住,來時匆匆,船中沒能準備上等的吃食,還請姑娘向公主致歉,下次奴才一定改過。」

    譏諷之意形於言表,李鶯看得再明白不過,也清楚這是柔福帝姬咎由自取,謝過牛貴後,長歎一聲離去。

    她懷疑自己做錯了事,或許柔福帝姬掛在白綾上留下美名,會比苟且偷生來得強。

    活著不是隻有惜命,還得惜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