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了一瓶酒，小袁堅持不喝酒，譚經理酒量一般，駐京辦的人應酬不多，隻需要偶爾宴請一下航空公司的線路經理，以方便自己拿機票。如果是宴請組團社，大家是同行，便很隨意，少有酩酊大醉的，酒量的增加大多隨著醉酒的次數而增加的。

    譚經理對曼婕旅行社新的一年裏不走他張家界這條線感到有點失落，但又對正好小袁管這條線感到高興。帝都的年輕人無論是在什麽崗位，業績永遠是你追求的方向。

    我與小袁同方向，散局的時候，譚經理自己走，我和小袁同乘一輛出租車。三人等在路邊很久，叫不上出租車。

    我都有點後悔讓老胡先回去了，大不了給他第二天補休就是。

    “這裏打車真夠麻煩的，要不擠公交回去吧。”小袁說和我隻相差一個站，可以同路，體驗一下北京的公交也是不錯的。來都來了，民間疾苦還是要了解一下的。

    小袁說的有些唯美，“擠”在帝都就是一個常態，看似資源很多，但任何一個資源分配到個體上都是少之又少的，因此需要擠破腦袋去爭去搶。

    打定了主意，什麽先到就怎麽走，出租車來了，被人搶走了，公交車來了，被擠在後麵了。麵對這個狀況，我有點茫然。

    小袁說：“你再客氣的話，今晚你就在這裏呆著了。”

    “可人都擠不上了。”我分明看見每一趟公交車，最後連門都是關不上的，我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景，連我們以前在部隊乘坐大東風的待遇都不到，這男男女女的擠在一起成何體統？

    “擠的時候堅持不要著急跑出隊伍，別人也會把你擠上去的，一會你跟著我。”小袁沒耐心了。

    “我給你開路，我力氣大。”單說擠的能力，我是一定強於小袁一個弱女子的，我隻是一時半會觀念上還接受不了。既然小袁都說必須擠上去了，我哪有讓她幫我打頭陣的道理？

    真是體驗到了民間疾苦了，我感覺比我在家幹活時還要艱辛，這種艱辛掛在每一個沙丁魚一樣被擠在一起的人的臉上，每一個人的臉上的都是疲憊的，也是麻木的，沒有尊嚴，更沒有自由的空間。

    男人和女人從進入這個車廂開始便是身不由己的，小袁麵向我，我極力想幫她圈出一個自由的空間，但我隻能保持我身體的這一麵，其他方向的力量來自所有我所無法顧及的地方，我瞪了緊挨著小袁的人，但人家連搭理我的心情都沒有。每一次車子啟動和新的一站有人下車上車都會帶來更大的擠壓。

    我不知道我身後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但無論是誰，我都感覺到了莫大的委屈。

    為自己更為那些被擠壓著的女性。那麽珍貴的身子怎麽到了這裏就那麽不值錢，任誰都可以擠著壓著。

    我想我的臉上是很難看的，這幾天下來，最讓我不能接受的事情總算出現了，人在這裏是渺小的，無能為力的。

    “買票了，買票了。”賣票的大姐挪動她魁梧的身材，一路碾壓過來，我連最後的方向都失守了，我自己也全身壓在了小袁的身上，我我試圖奮力地撐住扶手，給身下的小袁擠出一點空間，但一個人的力量在有些時候小的可憐，我隻能持續地壓在小袁身上，而最糟糕的是，那一刻，我居然無恥地有了身體反應。

    待那大姐賣好了票，終於走過去回到她門後的寶座上時，這一塊的空間恢複了一點自由，但我卻不好意思再看一眼小袁，這狗日的公交，我是不要再乘坐了。我的女人也不可以。我那時天真地想。

    小袁被擠得扶不住扶手，在一群大男人和大媽麵前，她太瘦小了，小袁抓住我風衣下擺，維持一點身體的重心。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去扶她一把還是把她抱在懷裏，前麵有一對戀人模樣的年輕人，是相擁在一起的。

    我那一刻是想把小袁抱在懷裏的，無論是保護她還是處於身體的渴望，但是我沒有。

    好不容易過了兩站，我們慢慢移到了車廂的盡頭，我隻需要封住一個方向就可以把小袁保護起來了。

    車裏的燈光並不太亮，路燈也把一些多餘的亮光照了進來，小袁仍然麵對著我，我朦朦朧朧地看著小袁的臉，也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全程無交流，我的心是非常難受的，我居然讓一個女孩子這樣子陪著我毫無尊嚴地擠在這樣的公交上。我沒有辦法做出漠然的表情，我幾乎可以用憤怒來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許還有些許悲涼，我是“出離地憤怒”了，帝都，怎麽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投奔她而來的年輕人？

    “我下車了，你下一站下車。”小袁提醒我。

    “我也下，送你回去。”

    小袁沒說什麽，下了車，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小袁見我悶悶不樂，問我怎麽了？

    我和小袁說了聲對不起，剛才擠著你了。

    氣氛仿佛尬了一下，這事或許過了就過了，就像不小心撞破了別人的好事，裝沒看見就是了，選了日子還和別人專門道歉，這就尷尬了。

    不過這確是我當時最想表達的心情，一是對於小袁的冒犯，二是沒盡到保護她的責任。

    “沒事，都這樣，習慣就好。天天都這樣，打車不僅是費用承擔不起，都打車也沒有那麽多車，每個人都這麽擠公交的，除非自己買車。”那時的汽車保有量並不像現在這麽多，年輕人結婚還把有車掛在嘴上。

    我說旅行社很快就會買車給我，到時我接送你下班，我到現在都覺得自己那時說了句傻得要死的話。

    “那很好呀，以後出來吃飯就可以去專車接我了，不過我倒是不指望你能夠接送我上下班，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要天天公車私用，你老板不有意見才怪。”

    在帝都的夜裏走著，街道倒是寬，走路的人並不是太多。

    “我到了，合租房，就不請你上樓坐了。”那時的租房條件還不錯，三環內租個房也就千把塊的月租，相對於後來這樣的蟻居和遠到天邊的房子。算是幸福得沒邊了。

    “再見。”我沒有再上公交車，一個站的路程，我是樂於溜達一下的。

    季婕問我回到家了嗎？我告訴她我今天的擠車遭遇，說我自己的感受。

    季婕說都怪自己考慮不周了，該讓老胡等著你，送你回來的，等她回來就買車吧，以後自己開車就沒那麽憋屈了。

    我說我不怕累不怕苦，我怕活得那麽沒尊嚴。

    季婕說她知道了，以後再不要讓我擠公交車的。

    我想說，其實她還是不懂我，我不擠公交，小袁們還得擠呀，我心中的悲涼來自於這個城市。

    席間加了小袁的企鵝號，小袁也問我到家了嗎？

    我說不用擔心我，我能保護自己，慢慢溜達，不趕時間。反正回家也一個人。

    小袁說，那你還一個人租那麽大的房子幹嗎？不如把房子退了，過來和他們合租，人多也熱鬧。她哪裏知道我是和季婕住在一起的？

    我說，我習慣不好，還是不打攪別人了。我居然覺得說出我這樣子和季婕住在一起有點不太光彩。

    “這個城市很包容，這個城市的人也很包容，不要擔心別人怎麽看你，活出自己的精彩才最重要。”這話有點繞，有點文藝，許是小袁有感而發。

    而我最終是不想解釋的，關於季婕，我們是當然的戀人，也當然應該在一起的，當然也用不著去外麵再租房子。

    季婕再次確認我回到了家，和我道了晚安。

    我睡不著，今天出門的這點插曲激發了我做事的勁頭，要做好一個旅行社，需要懂的東西還很多，一個專業人員應該有專業的知識。

    一副相對完整的旅遊版圖應該是了然於胸的，我打開地圖，將各條線路的按照東西南北中細分開來。在每一條線路找到各駐京辦的行程推廣和報價，以弄清楚它們的主要景點。

    報紙上有熱門景點的廣告。剪下來補充到資料上就好。

    和客戶打交道，總不能一問三不知，尤其是你自己的專業上，時間又來不及讓你慢慢成長，去到每一個地方後再來為客戶服務，所以從資料上去獲取相關的資訊很重要。這類似於我們做地接時去到新的景點時對景點概況的惡補。

    這一忙就到了下半夜，囫圇一覺到了天亮，周曼還沒到，我決定今天去辦公室和大家在一起，在季婕回來前，把辦公室的規章製度做出來是我答應過季婕的。

    有了昨晚的教訓，出門再不敢擠公交，叫了老胡過來接我。

    效率確實高了很多，我到辦公室時，門還沒開，早上的時間是最為寶貴的，所有人也都是掐著點才能趕到，老胡沒鑰匙，所以他去停車，我隻好在辦公室門口轉悠。

    “你找誰？”身後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她分明是看出我是衝著她們的辦公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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