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艇仔粥

    八點，台風已經基本離開了K市，隻是下著細雨，沒有再掀起狂風。盈婉小心翼翼地開車出門，聯網的導航指引她走並不堵塞的道路。她能看見，台風的影響還是挺嚴重的，連主路上都有樹倒下，她緊握方向盤。

    吳時尋給的地址是距離時代小區不遠的一個幾年前建起的樓盤，景學花園，是吳時尋父母居住的地方。吳家父母，考古工作人員，現在在家裏寫論文做研究，偶爾會飛到北京去參與一下文物修複等工作。

    盈婉並不知道去的是吳時尋父母家，隻考慮是去師父家，得帶點見麵禮去，便從家裏提了幾瓶紅酒，算是登門拜訪的禮品。

    等她到達吳時尋給的地址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些許緊張，莫名其妙的緊張感讓她感覺臉有點紅，幸好出門化了個淡妝，不至於讓別人很明顯能看到臉上的緋紅。

    開門的是吳時緒，盈婉看到這個跟吳時尋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時，一時間變得有些許糊塗：“那個，請問這裏是吳時尋家嗎？”她緊張到時候聲音會變得格外細小，不注意聽還真不知道說什麽。

    “哥，你朋友來了。”吳時緒看出了盈婉的緊張，馬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臉朝屋子裏喊了一句，他的聲音和吳時尋稍有不同，他的聲音更加清澈，帶著滿滿的少年氣息。

    然後盈婉聽到吳時尋清冷的聲音：“來了。”

    吳時尋從鞋架裏拿出了一雙一次性拖鞋，讓盈婉進來換上：“家裏隻有這種。”

    盈婉趕緊道了句謝，然後把手裏的裝著紅酒的袋子遞給吳時尋：“第一次到你家來，也不知道帶點什麽，備了點薄禮。”

    吳時尋覺得有點好笑，盈婉總是做事非常客套，隻是蕭餘跟他說讓盈婉去蹭個飯，盈婉就畢恭畢敬地拿著禮物登門拜訪，太有禮貌了，也太生疏了。

    盈婉本以為家裏就吳家兄弟二人，卻又聽到了廚房裏傳出的談話聲。

    廚房裏還有另外的人對話的聲音，磨砂玻璃隱隱約約看得出是兩個人在裏麵忙碌著，聲音則透露出來兩人比較年長。

    盈婉走進客廳，頗有些不安地在沙發上坐下，她的腰背挺得筆直，甚至不敢靠在沙發軟墊上，不過沙發過於柔軟，讓她陷進去，使得禮貌的坐姿變得不太美觀。

    “先吃點水果吧。”吳時尋在茶幾上放上了切好的水果拚盤，他手上的水珠順著果盤的邊緣滴落在桌麵。

    吳家父母的房子從裏到外透露著古樸的氛圍，大門的一幅對聯，純手寫，字體蒼勁有力，不知道是誰的手筆，盈婉想起來現在見到的樓道裏的對聯，粗糙的紅紙上麵，撒著大量金粉組成的字體，帶著一種俗氣。上麵千篇一律的圖案，也像是市場裏紅綠布拚湊出來的花樣。吳家門口的對聯是藝術品，而那些帶著世俗氣味的金粉對聯是機械的印刷品。

    而室內的裝潢也更加偏向於古典，多用木質家具，傳統意味非常濃重。看得出房子的主人非常傳統，不過盈婉總覺得這不是吳時尋的風格。

    還沒等盈婉問吳時尋的時候，吳時緒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率先自我介紹起來：“你好，我是吳時尋的弟弟，吳時緒。”和吳時尋的沉默冷清不同，吳時緒的肢體動作就已經能透露出他比較活躍的性格了。

    盈婉點了一個幅度極小的頭：“你好，我是盈婉。”

    她不知道再怎麽介紹自己，還在考慮自己該說什麽的時候，吳時緒已經接過了話頭：“我知道你是我哥的小徒弟。不過你看著好小啊。”

    盈婉不知道吳時緒指的是自己的樣貌看著小，還是指另外一方麵，隻能再次點了個頭。

    “家裏還在停電嗎？”吳時尋打斷了想要刨根問底跟盈婉嘮嗑的吳時緒，問盈婉家裏的情況，順手把果盤往盈婉那邊推了推，示意她吃水果，自己也順勢坐下。

    盈婉用牙簽戳了一個蘋果，蘋果極小地發出了一個“噗”的聲音，她想象蘋果在暗自嘲笑自己的小尷尬。在不熟的地方，盈婉盡量不會做除了呼吸以外的動作，生怕自己做錯什麽，此時此刻她甚至連手都無處安放。

    “停。”她的嗓子裏硬是發出一個聲音。

    “有蠟燭嗎？在這裏帶幾根回去吧。”他起身去拿蠟燭。

    吳時尋一離開，盈婉就更加緊張了。吳家父母在廚房裏忙碌，隻剩下她和吳時緒坐在客廳裏沉默寡言。她緩慢地咀嚼著蘋果，蘋果的甘甜已經被咀嚼到全然無味，她還是機械地做著這個動作。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吳時緒首先開啟了話題：“在PLANET忙嗎？”

    盈婉將食物迅速吞咽下去，已經嚼碎的蘋果輕輕滑過喉嚨便咽了下去：“節假日比較忙吧。最近還算好。”

    “你喜歡PLANET嗎？”吳時緒手裏握著一個茶杯，裏麵的茶葉在開水裏旋轉。

    盈婉跟很多人提起過自己在PLANET工作，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般隻會問幾種問題，一種是福利問題，一種是工作強度問題，還有一種是工作細節的問題，可是沒有人問過她——對這份工作是否有一份熱愛。盈婉這才稍稍覺得吳時緒像吳時尋了，他們都喜歡問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與其說喜歡PLANET，倒不如是喜歡PLANET共事的人。比如蕭餘，比如各種對她照顧有加的人，還比如——吳時尋。吳時尋這三個字最後緩緩地撩撥了一下她，她心中一癢，然後給了吳時緒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大概是喜歡的。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麽情緒對待自己的工作。”

    吳時緒注意到，盈婉在回答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吳時尋離開的方向看去，然後又迅速地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對著他一笑。

    “我哥在PLANET有認真工作嗎？”吳時緒臉上浮現探究的表情。

    “時緒。”吳時尋拿著一個紙袋走來過來，喝止了吳時緒，對著盈婉說，“別理他。”

    吳時緒雖然很擅長和別人溝通，也善於觀察人類。可是他和他哥卻相處得非常奇怪，兩個人好像沒有那種輕鬆的氛圍，吳時緒可以在外人麵前調侃吳時尋，可是真正麵對吳時尋的時候，他一般沒什麽話。

    “蠟燭，拿好。”他把紙袋遞給盈婉，“點燃的時候小心一點。”

    盈婉道謝收好，她也的的確確需要蠟燭，

    三個人再次陷入沉默的時候，吳媽媽推開了玻璃門，這是一位麵容和善的女人，臉上帶著淡而優雅的笑容，一雙長眼卻又顯得非常深邃，卻又是東方開扇形的形模，這雙眼睛安放在女性臉上也是格外英氣，可是吳媽媽臉上的溫柔將這種英氣去除了許多。不難看出，吳時尋和吳時緒遺傳了媽媽的眼睛，盈婉想起自己看見吳時尋那雙深邃眼睛的時候，暗自感歎了一下這雙眼的妙處。

    “盈婉是吧？小姑娘長得真標致，快坐下來喝粥。“吳媽媽看到盈婉，立馬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盡量讓盈婉不要感到緊張。

    吳時緒見沒自己什麽事便進去幫忙盛粥，吳時尋拉開一張椅子讓盈婉坐下，自己也去了廚房裏忙活。

    “阿姨好，我是他徒弟，盈婉。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她一緊張就會變得聲音格外小，發聲都變得格外困難。

    吳媽媽擺放著筷子，又善意打量了盈婉一眼：“別這麽客套，今晚多吃點。晚上做的艇仔粥，要吃飽啊。”

    盈婉暗自感激：能吃上熱乎乎的飯菜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想吃泡麵了。

    的確，泡麵這種食物，聞起來的時候覺得美味無比，吃起來的時候又覺得油膩無比。食物從感官上帶來的兩種不同的感受，也是很奇妙。

    吳時尋端了一大碗粥放在了盈婉麵前，碗裏放入了白色的調羹。白色米粒的粥麵浮著的，是帶著紅皮的花生，碧綠的蔥花，炸得金黃的油條，薑絲被刨得很薄，透露著淡黃的透明。粥裏麵是滿滿的魷魚，海蜇皮和瑤柱還有一些幹貝。

    吳爸爸最後一個才上桌，很顯然吳家兄弟遺傳了母親的相貌，遺傳了父親的身高。

    艇仔粥，珠江三角洲水上遊民所創造出來的食物，充分運用了南方的食材，將鮮美的海鮮添加進去，而采用的粳米又使粥底口感滑嫩無比，加上油炮過的油條和花生米的酥脆，使得粥變得更加鮮香美味。盈婉一般喝早茶的時候都會點一碗，這種粥是在老式早茶酒店才有的美味。

    熬煮粥也是十分考驗功夫的工作，要經常翻攪才能避免粥煮糊，慢火熬煮的粥，米粒才能爛而不稀，稠而不膩，這也是考驗烹飪者的熬粥技能。

    粥底非常滑嫩，盈婉覺得米粒入口即化，但是口感又非常粘稠。

    而幹貝帶出來的鹹味和鮮味也恰到好處，魷魚又能給粥帶來一些嚼頭。油條一半浸泡在粥裏，一半冒在空氣裏，使其擁有了兩種口感，一半是吸了粥之後的軟糯黏齒，一半是油炸之後的酥脆鮮香。花生米的香脆，在粘稠的粥裏變得奇妙。

    盈婉吃得很飽，雖然不能發出吸溜粥的聲音，隻能羞澀地一勺勺喝進嘴裏，但盈婉也感到心滿意足。

    “叔叔阿姨的粥真的很好喝。”盈婉臨走時再三強調了這句話。

    吳媽媽聽這話更是笑開了花：“那有空來我們家吃飯啊。”

    盈婉沒有看到吳時尋聽到這話後，嘴角不自覺露出的笑意。

    回家後，她發現電路還是沒能修複好，幸好吳時尋給了蠟燭給自己，她用火機點燃。蠟燭燃燒的火光，瞬間把房間照亮，透露出些許暖意，橙黃色的光，靠近蠟燭芯的是微弱的藍色，蠟燭融化，開始流下乳白色的淚，是被燙傷後不滿流下的淚。火光上方冒著一縷縷淡煙，是蠟燭不可告人的歎息。

    吳時尋發來一條短信：點燃蠟燭注意安全。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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