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一路向南
字數:10089 加入書籤
    “奎勇,鄭桐和蔣碧雲他們在石川村情況怎麽樣?”鍾躍民和李奎勇坐著閑聊。
    “你走了之後,我一直忙著掙工分,就去過一回。”李奎勇道:“他們又把你當年弄的大棚豎起來了,吃喝不愁了,就是有些苦悶,你一走人氣少了一大半。”
    “現在又讓賣菜了?”
    “沒以前管得嚴了,再說他們掛著生產隊的牌子,縣裏麵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李奎勇回答道。
    “那倒是挺好,多少能掙點錢。”鍾躍民道。
    “秦嶺跟你前後腳離開陝北,是不是你幫的忙?”李奎勇好奇地問道。
    “怎麽想起來秦嶺了?”鍾躍民奇怪道。
    “你和秦嶺好成那樣兒,她走了,你一點都不著急,我當時就覺得是你小子幹的。”李奎勇笑道,“秦嶺是不是跟你來北京了?”
    “嘿嘿,那年正好招女兵,就托關係讓她去了,也不太好到處聲張,幹脆跟誰都沒提。”鍾躍民也沒想著瞞著李奎勇嗎,幹脆道出實情。
    李奎勇點點頭道:“挺好,你比我能耐大,能給人姑娘一個好前程。”
    “你這兩年過得怎麽樣?這次回來怎麽這麽苦悶?”鍾躍民覺得李奎勇有心事,關心道。
    “何止是苦悶哪!”李奎勇搖搖頭,“人窮誌短,就像走進死胡同,要不是你給我發電報,還讓街道開了證明,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怎麽了?”
    “我在陝北,種地比誰都賣力氣,為了多掙工分,大冬天去修水庫,累死累活我都能扛得住!”李奎勇有些激動,“可我給不了人姑娘一個前程,不能讓人過上好日子!”
    “在陝北談對象了?”鍾躍民問道。
    李奎勇點點頭,“在縣裏參加電力施工隊的時候遇見的,西安的姑娘,不知怎麽的就對上眼了。”
    說著,李奎勇眼裏還帶著笑,他是真喜歡了。鍾躍民沒有打斷他,靜靜聽他說著。
    “她性格挺好,大大咧咧的,好像沒什麽犯愁的事兒。不嫌我窮,也不嫌家裏負擔重,人說了就是喜歡我這個人。”
    鍾躍民道:“那不挺好的,後來怎麽崩了?”
    “後來她家裏給他拖了關係,讓她招工回西安,可她舍不得我,死活不肯走。”李奎勇道,“可跟著我有什麽啊?連口窯洞我都沒有,回城也沒有工作,跟著我隻能受苦啊!
    我是喜歡她,我也想把她留在我身邊,可人不能太自私,這不是大老爺們兒幹的事兒,我就跟她提了分手,讓她走了。”
    李奎勇的熱淚滾落,一會兒功夫就打濕了衣襟。
    鍾躍民從來沒有見過李奎勇哭得這麽傷心,即使上一次他爸去世,李奎勇也隻是紅了眼圈,李奎勇當著自己的麵哭出來,那真是到了傷心處。
    “你也是為了這事兒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吧?”鍾躍民拍拍李奎勇的後背。
    李奎勇擦了把淚,點頭道:“你電報到的時候,她還沒招工,我心就琢磨怎麽辦,帶她一起回城,沒工作沒房子怎麽辦?可把她一個人落在陝北,我心裏實在不願意。”
    “後來她家裏給她稍信,讓她回去,我雖然有些難過,可心裏卻實實在在地鬆了口氣。”李奎勇看著鍾躍民,“躍民,你能想象嗎?我他媽竟然因為跟自己對象分開鬆了口氣!?”
    李奎勇表情猙獰,他是真的為自己內心的真實反應感覺到痛苦和窩囊,他是在跟自己生氣。
    “你也是為了人姑娘好,你是怕耽誤了人家。”鍾躍民安慰道。
    “可我心裏難受!”李奎勇哭道,“真的,躍民,要是拿把刀剖開我的胸口,我的心肯定在滴血!”
    鍾躍民也不知如何安慰李奎勇,幹脆從包裏掏出錢攤在桌子上,“你覺得想讓你的西安姑娘過上好日子,你要多少錢?”
    李奎勇有些吃驚,他看著這些錢,十塊錢一張,整整一百五十張,灰色的,攤在桌麵上特別好看。
    “這是你們在鬼市上做買賣掙的?”
    “對,這是最近幾個月咱們掙的。”鍾躍民見李奎勇止住了眼淚,笑著道。
    “這才多大功夫,你們掙這麽多!”李奎勇感歎道,“這都快抵得上白店村全村一年的收入了!”
    鍾躍民聽他這麽說,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這隻是一部分,咱們掙的比這個多。”
    “還多,有多少?三千?五千?”李奎勇猜測道。
    “差不多十倍。”
    “十倍!”李奎勇十分震驚,“那不就是一萬五!你們到底賣什麽東西這麽掙錢?”
    “就是糧食、自行車,還有一些比較難買的東西,外加上倒騰一點糧票、布票、工業票。”鍾躍民回答道。
    “那在哪兒賣啊?”
    “主要在朝陽門外、大柳樹還有潘家園。”
    “那都是後半夜偷著賣的吧?”李奎勇知道一點。
    “對,就叫鬼市,淩晨兩三點開始到早上五六點結束,要是去晚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那今天晚上帶我去看看?”李奎勇有些亟不可待,他看到了一條金光大道,準備立刻就撲進去。
    “最近不行,我們已經停了有個把月了,你要去幹也要過幾個月。”
    李奎勇不解,“這麽掙錢,為什麽停了?”
    “這事兒是我定的,我總感覺要出事,幹脆過一段時間再說,而且現在還有何大勇這檔子事兒,等咱們料理完了再看情況。”鍾躍民道。
    “不是,躍民,你不能憑感覺就把這事兒給定了呀!”李奎勇有些著急,“你這停幾個月損失不少錢哪!”
    “你別勸我了,我自有安排,等咱們從雲南回來,事情就見分曉了,別著急。”鍾躍民道。
    李奎勇見鍾躍民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多少什麽。
    李奎勇問道:“奎勇,我問你,你要幾百塊錢,能把你那個對象追回來?”
    “啊?”李奎勇沒想到鍾躍民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有個兩百,能賃間房就成吧。”
    鍾躍民隨手在桌上一分,“這差不多五六百,你先拿著,從雲南回來你就奔西安,把你對象帶回來。”
    “這,這太多了吧?”李奎勇愣住了,憋出了這麽句話。
    “不多,本來全給你都沒什麽,但是咱們還要去雲南,還不知道大勇他姐具體什麽情況,說不定要用錢。”鍾躍民道。
    李奎勇把分到自己麵前的錢放回去,“先緊著大勇姐吧,我的事兒等回來再說。”
    “那也行,等咱們回來,幾天功夫就可以掙出來了。”鍾躍民也不推辭,“這個胖子怎麽到現在都沒信兒啊?”
    “現在剛九點鍾,咱們再等等吧。”
    李奎勇正說著,門口傳來一陣刹車聲。
    鍾躍民站起身,“肯定是錢胖子回來了,咱們出去看看。
    “好咧!”李奎勇應道。
    ······
    沒等鍾躍民和李奎勇出門,錢胖子和何大勇已經衝進了屋,“躍民,快,快上車!”
    “怎麽了這是?”鍾躍民奇怪道。
    “先上車,咱們再解釋!”錢胖子說著就把鍾躍民的行李拎著往門外走。
    鍾躍民和李奎勇對視一眼,也不多說,快步上了汽車。
    錢胖子飛快地啟動了汽車,奔著火車站方向疾駛而去。
    “晚上十一點半有一趟去昆明的貨車,我有個哥們兒在車上,你們倆直接上車,一路直接道昆明。”錢胖子一路狂踩油門打方向盤,一邊給鍾躍民解釋道。
    “現在是三個了。”李奎勇接話道。
    “三個?”錢胖子疑惑道,“奎勇你也去啊?”
    “我也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天天在北方吹風沙,咱們這次也去看看雲南四季如春到底是什麽樣兒!”李奎勇道。
    “要不是我要上班,我肯定也去了!”錢胖子垂頭喪氣道,“奎勇你一起去我也就放心了。”
    “你放一百個心吧,我去肯定比你去強。”李奎勇笑道。
    “嘿!你怎麽一回來就打擊我呀!”錢胖子不高興道。
    “奎勇,你還真不能得罪胖子,家裏還要拖他照顧呢!”鍾躍民笑著道。
    錢胖子樂道:“對啊,你們還要拜托我還要幫你們看家呢!趕緊巴結巴結我!”
    “信不信,咱們三個把你從車上扔下去!”李奎勇惡聲惡氣道。
    “算我一個,胖哥太囂張了,都敢威脅人了,特別是連躍民哥都敢威脅!”何大勇附和道。
    “別算上我啊!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胖子威脅不到我,你們要怎麽辦隨便,我隻當沒看見!”
    “別啊!”錢胖子慌了,李奎勇和何大勇他一個都對付不了,一次來兩個,他怎麽都沒有勝算。
    “那你要怎麽辦?”李奎勇拍著錢胖子的肩膀問道。
    “跟照顧自己家裏人一樣照顧您家裏人,而且還要好!”錢胖子認慫道。
    “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怎麽辦?”何大勇坐在副駕駛座上,惡狠狠地逼問道。
    “拿我試問,少一根汗毛都是我負責!”錢胖子死不要臉道。
    “奎勇哥,這樣就差不多了吧?胖哥態度挺端正,要不咱們就放過他一次?”何大勇對後座的李奎勇道。
    “嗯,態度還行,先這樣吧,就讓他戴罪立功,以觀後效!”李奎勇道。
    車上人都笑作一團,車奔馳在北京空曠的大街上。
    ······
    火車上早已裝滿了貨,正在加水加煤,坐著出發前最後的準備。
    在錢胖子哥們兒的接應下,鍾躍民等人上了一節悶罐車廂,裏麵塞滿了裝貨的木頭箱子,隻留了很小的空間給三個人。
    “這車貨都是到昆明下的,你們踏踏實實待著,到了地方,我再接應你們下車出站。”錢胖子哥們兒對他們囑咐道。
    “謝謝啊!多虧了你幫忙!”鍾躍民感謝道。
    “甭客氣,你們是胖子的朋友,也是我朋友。隻是要跟你們多囑咐兩句。”那人道。
    “您說!”何大勇搶著應道。
    “這些箱子你們千萬別動,我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但無論如何你們千萬不要動,否則咱們都要倒黴。”
    鍾躍民道:“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難做的,我們準備了吃的喝的,絕對不動其他東西。”
    “這樣就好,我過一段時間就來看你們一下,給你們帶點吃的喝的,你們放心吧。”那人囑咐了一同,就忙自己的去了。
    “這地兒也太小了,三個人躺下來連個伸腿的地方都沒有!”李奎勇仔細打量了周圍的空間,抱怨道。
    鍾躍民提議道:“咱們三個輪流睡,沒輪到就坐著。”
    “行,就這麽辦。”何大勇讚同道:“躍民哥,你先睡。”
    “你先睡吧,我現在還不困,等後半夜我再叫你。”鍾躍民說的是實話,一路風馳電掣,吹都吹醒了。
    何大勇又對李奎勇謙讓道:“奎勇哥,要不你先睡?”
    “行了,別謙讓了,睡不著,咱們就先聊聊天,困了再說!”李奎勇道。
    “哎,這樣好!”
    說著話呢,火車啟動了,蒸汽機巨大的聲音,還有煤煙氣,沒人能睡得著,甚至相互之間說話都聽不清楚,都要用喊的,索性也不聊了,各自想著心事。
    火車一路疾馳,越過平坦的華北平原,在鄭州過了黃河,關中平原也是一馬平川,直到從武漢跨過了長江,地勢開始起伏,出現越來越多鑽過崇山峻嶺的隧道。
    但是這已經是離開北京之後第十天的事情了,這時候火車很慢,貨載貨車更是慢出了新紀錄,出了北京幾乎站站都停,不是下貨就是讓車。
    鍾躍民等人在車上受盡了折磨,可以活動的空間太小,可以看到外麵風景的隻有門口的一條縫,幾個人都是輪流在門邊上吹風看風景的。
    車開著的時候還好,能有些風吹進來,也顧不上風裏麵夾雜的煙塵了。最痛苦就是停車的時候,有時候一停就是好幾個小時,停在鐵路上沒遮沒攔,太陽直射,悶罐車廂裏溫度都能烤豬了。
    幾個人衣服倒是帶夠了,可是天熱就沒辦法了,隻能脫衣服,脫到後麵每個人就穿個褲衩子,身上的汗還是止不住的流。
    “嗨!還活著嗎?”車門外傳來兩短一長的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