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何秀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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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這是誰的娃?”何大勇這才注意到姐姐背後的嬰兒。
    “我的。”何秀秀側頭哄著嬰兒,輕輕地回答道。
    何大勇有些疑惑,“姐,你不是說去醫院打胎了嗎?怎麽又生下來了?”
    “我去了,又回來了。”嬰兒啼哭聲越來越大,何秀秀解開背巾,抱著嬰兒一直哄著。
    “他餓了,一直張著嘴呢。”小手仔細看了看小孩兒,對何秀秀道。
    鍾躍民道:“大勇,去屋裏把桌上的奶瓶拿來,奎勇去撿點柴火,生個火,小手去看看哪兒有水,打點回來。趕緊給孩子弄口吃的,別餓壞了!”
    大家聽了鍾躍民的話,四散而去。
    “躍民哥,鍋被砸爛了,用什麽燒水啊?”小手從屋裏拎著吊鍋,給鍾躍民看鍋底的破洞。
    “這些王八蛋,盡不幹人事!”王二朝地上啐了一口。
    何秀秀望了眼小手手上的通了底的鍋,眼裏滿是悲傷。
    李奎勇抱了捆枯枝爛葉,扔在地上,“下了好幾天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這些柴怕是不容易點著。”
    “你們等等,我去去就來。”王二拔出腰間的柴刀,往山下走去。
    “我的乖乖!”李奎勇看著拎著柴刀的王二,感歎道:“沒看出來這麽蔫吧的一個人,竟然隨身帶刀。”
    “這地兒人人都帶刀,出門開路、生火劈柴、防人防獸都用得著。”鍾躍民回答道,“就跟咱們原先上街帶板兒磚、車鎖一樣。”
    “民風淳樸,民風淳樸!”李奎勇笑著對鍾躍民道,“跑這兒來一看,咱們原先在陝北也不算差了,至少咱們出門不用帶刀。”
    “其他知青也不這樣,王二跟別人不一樣。”何秀秀聽到他們的討論,不禁插了一句。
    李奎勇好奇道:“怎麽個不一樣?”
    “他來的時候跟咱們知青誰都不親近,倒是喜歡天天鑽到山裏,七混八混竟然跟老傣混熟了,還經常穿著老傣的衣服,後來還會說傣語了。”何秀秀道,“在大家眼裏他就是一個怪人。隻是我現在才知道,有時候怪人可能是善良的人,那些平常看起來道貌岸然的人,反倒可能連良心都壞透了。”
    “我回來了。”
    正當大家等著何秀秀進一步敘述的時候,王二回來了,他從肩上扔下一大捆竹葉,一看就是曬幹黃的,然後又解下來兩節竹筒。
    大家全都盯著王二看,他卻毫無反應,自顧自地揉了揉肩膀,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打火石和絨草,一下一下地打著火,權當打架不存在一般,
    “我有火柴。”小手突然翻開書包,拿出一盒火柴,對王勇道,
    王二卻不搭理,自顧自地瞧著手裏的打火石。
    小手有些著急,幹脆自己打開火柴盒想要自己點著火堆,卻發現火柴都受了潮,連火柴棒上的紅磷都化成了粉狀。
    王二手上卻神奇地出現了一顆小小的火苗,接著是然後一堆枯竹葉就被點燃了,趁著火勢旺盛,他又不斷往裏添樹枝和粗樹棍。
    篝火越來越旺盛,王二在火堆邊上用柴刀挖出了兩個小坑。
    正當大夥兒都疑惑的時候,他將兩節竹筒插在洞裏,朝著火堆的方向斜放著。
    “過一會兒水就燒開了,咱們就能吃上熱飯,孩子也能喝上米粉了。”王二看向何秀秀:“米粉還有嗎?”
    “還有一些。”何秀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袋子,“走的急,隻記著帶米粉了,把奶瓶給忘記了,孩子餓的哇哇哭。”
    拿著奶瓶的何大勇心情有些複雜,他看著泛黃的奶嘴喝瓶裏殘留的米粉湯,心裏的問題再也問不出來,隻剩下心疼。
    他走上前,湊近看著他姐姐懷裏的孩子,“姐,男孩女孩?”
    “男孩。”
    “多大了?”
    “剛剛滿月。”何秀秀逗著懷裏的孩子,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長得有點兒像你,高鼻子,招風耳。”
    “真的?”何大勇咧嘴笑了,“外甥像舅,長得像我以後不容易被欺負。”
    “路上花了不少時間吧?”何秀秀問道。
    “雲南太遠了!我們路上用了十來天才到。不過,幸虧有躍民,奎勇還有小手跟我一塊兒,不然我肯定到不了這兒。”
    “媽在家裏還好嗎?”
    何大勇道:“媽挺好的,就是想你,天天都念叨你,說你出來好幾年都不回家探親。”
    何秀秀瞬間淚如雨下,“我也想她,其實我早就想回去,可······可都怪我不爭氣,我實在沒臉回去見她。”
    何大勇看著姐姐如此傷心,心情也萬分低落,他忍不住問道:“姐,孩子爸爸是誰?”
    何秀秀隻是哭,一個勁地搖頭不說話。
    “姐,你說啊!”何大勇有些激動,他加大聲音:“這個王八蛋欺負了你,卻丟下你和孩子不管,人人欺負,讓我知道是誰,我不活剮了他!”
    “你別問了,問了她也不會說的。”王二插話道,“她要是說了,也不至於躲到這個地方來。”
    “那姐你在信裏說的被一個幹部欺負了,是真的還是假的?”何大勇盯著姐姐,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回答。
    “假的。”何秀秀滿心愧疚,“我當時馬上就要臨盆,可身上卻一分錢都沒有,農場我又回不去,隻好給你寫信。大勇,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才編謊話騙你的。”
    “姐,就算你跟我說實話,我也不會怪你的。”何大勇眼裏也溢出了眼淚,“從小你就讓著我,護著我,連來雲南也是為了我,現在你有難處,我說什麽也不能看著不管!”
    何大勇又道:“姐,你跟我回家,我也不問你孩子爸是誰了,咱們帶著孩子回北京,好好生活,不在這地方受苦了!”
    “大勇,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回去。”何秀秀固執地搖頭。
    “為什麽啊?”
    “不用問為什麽。”王二出言道:“她現在回了北京就是黑戶,糧油關係也轉不回去,連吃飯都是問題。再說還有個孩子。”
    “姐,你是為了這個?”何大勇問何秀秀。
    何秀秀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姐,我現在能掙錢了,我能養活你和孩子!”何大勇衝到鍾躍民身邊,從書包裏翻出一把錢來,“姐,你看,這些錢都是我掙的,就是這兩三個月掙的,以後還能掙很多很多,一定不會讓你和孩子挨餓的!”
    何大勇幾乎要哭出來,“姐,我求求你了,跟我回去吧!”
    何秀秀雖然對何大勇拿出這麽多錢來有些驚訝,可她還是不肯鬆口,她實在不願意成為弟弟的負擔。
    鍾躍民勸道:“秀秀姐,這些錢都是大勇掙的,而且以後也能掙不少,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不然你一個人在這兒,大家實在不放心。”
    “是啊,秀秀姐,這地方這麽荒涼,我一個大男人都待不住,更別提你了。”
    何秀秀不反駁,但是也不答應。
    小手道:“秀秀姐,你還是要為孩子著想,這地方什麽都沒有,給孩子泡米粉燒個水都困難,更別說萬一孩子病了想要看醫生買藥了。”
    小手的心思細膩,知道一個母親最關心的必然是自己的孩子。
    果然何秀秀猶豫了,她望向何大勇,“媽,會接受這個孩子嗎?她會不會特別失望?”
    何秀秀的語氣很弱,缺乏信心,但眼裏卻流露出期望。
    “姐,不會的,媽肯定會喜歡這個孩子的,隻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媽肯定比誰都高興。”何大勇不停地說服何秀秀,想盡辦法打消他心裏的顧忌。
    正當何秀秀猶豫不定的時候,懷裏的孩子突然大聲啼哭,臉上掙得通紅,張著嘴不停地往後仰著脖子。
    何大勇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餓了。”何秀秀對著孩子,“哦哦哦~”地哄著,對何大勇解釋道:“營養跟不上,沒有奶給他喝,之前他實在餓的不行,就問老鄉要了點牛奶,過了這麽長時間,他也餓了。”
    何大勇有些手足無措,轉頭看向篝火,“那······那水燒開了嗎?”
    “差不多了。”王二掀開竹筒上的蓋子,“水可以衝米粉了。”
    小手趕緊拿過何大勇手裏的奶瓶,解開自己肩上的水壺,往裏麵倒了一些涼白開,然後又將竹筒裏熱水摻進去一些,試了試水溫,覺得冷熱合適了,才將何秀秀身上帶的米粉泡進去。
    何秀秀見他動作熟練,道:“弟弟你在家裏經常照顧小孩嗎?”
    “秀秀姐,叫我小手就行。”小手一邊攪拌著奶粉,一邊回答道:“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那裏的孩子都沒爹沒媽,保育員人手不夠,都是大孩子照顧小孩子,這些事兒我都做慣了。”
    何秀秀沒有想到她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感覺自己揭了別人的傷疤,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小手給孩子喂著米粉,察覺到何秀秀的情緒變化,故作輕鬆道:“其實也沒啥,雖然吃了不少苦,但不管怎麽說我都長大了。隻是突然看到這個孩子,不知道怎麽就跟您說這麽多,可能就是想讓您少讓孩子受點苦吧。”
    何秀秀聽了很受觸動,她向王二投去征詢的目光,這個動作極其自然,仿佛是做過無數次的習慣。
    “秀秀,要麽就帶著孩子回去吧,這兒環境太惡劣,對孩子不好。”之前有些消極的王二,這時開口勸道。
    “農場那邊肯讓我走嗎?”何秀秀問道。
    王二道:“方營長他們早上都來過了,這都算撕破臉了。再有下次,你說不定連逃都沒地方逃。不走不行了。”
    “姐,咱們直接走吧,別管他們了,咱們不要糧油關係,他們耐活不了咱們。”何大勇插話道。
    “不,不能直接走!”何秀秀倔強地搖頭,“要走我也要光明正大的走,我之前不怕他們,現在也不會怕他們!”
    “你還是這麽倔!”王二苦笑。
    兩個人的對話讓其他人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說話的前因後果。
    “唉!壞了壞了!”
    不等鍾躍民等人追問,王二突然大喊著撲向篝火邊的另一個竹筒。
    “差點兒米飯就糊了!”他打開竹筒,一股米飯香味四溢而出,旁邊站著的幾個人肚子頓時咕嚕叫喚了起來。
    “怎麽突然餓的這麽厲害?”李奎勇摸著肚子,望著王二手裏的竹筒飯直咽口水。
    “這米飯裏還放了鹹肉!”小手聞了問空氣中的香味,突然興奮道。
    何大勇死死盯著竹筒飯,道:“好像有點兒少,這點飯還不夠塞牙縫的!”
    “那就先墊吧點兒,吃完咱們就下山。”鍾躍民邊說著邊掏著書包裏的飯盒子,他也餓得發慌。
    “王二做竹筒飯的手藝是咱們農場的一絕,一般人輕易都吃不上!”何秀秀道:“咱們先吃飽了,然後就下山,看他們拿我怎麽辦!”
    何秀秀答應下山,讓何大勇心情大好,瞬間變成了吃飯主力,對著竹筒連連下手,一竹筒的飯仿佛都不夠他吃的。
    在他的帶動下,所有人都進入了搶飯模式,最後吃得最少的還是王二本人。
    不是他不餓,而是低估了這幾個剛從北京來的老鄉吃飯的戰鬥力和厚臉皮的程度。
    王二看著還在舔竹筒的何大勇,心裏估算,這夥人臉皮可能比竹筒還要厚一點。
    “王二,吃飽了嗎?”李奎勇用草枝剃著牙齒,望著王二問道。
    王二心想這家夥還不錯,還知道關心自己這個做飯有沒有吃飽,“還行,早上吃了不少,現在少吃點兒,還扛得住。”
    “那怎麽行,咱們你吃的有點多,你要不再煮一桶飯,您先吃飽,要是多了讓我給您分擔一點兒!”李奎勇表情急切,一副為王二著想的樣子。
    王二聽了,直嗦牙花,這家夥也不是什麽好鳥兒,說了那麽一大堆奉承話,就為了讓自己再煮一桶米飯,讓他吃。
    “沒米沒肉,沒竹筒,想吃自己來!”王二把腰間的柴刀往地上一丟。
    “那還是算了。”李奎勇才不想幹這種苦力,“咱們還是吃了早點撤吧。”
    鍾躍民道:“人也找到了,咱們也趕緊回去吧,不然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