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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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躍民和馬貴平把跛三帶回家裏,馬嬸兒幫著剪了頭發,讓他洗了澡換了衣服,整個人煥然一新。

        “三哥,您這洗澡水都黑了,怕是有半年沒洗過澡了吧?”鍾躍民調侃道。

        跛三憨笑道:“自打丟了工作,就沒有好好洗過了,天天在街上流浪,確實埋汰。”

        “您怎麽輪到到這種境地了?”鍾躍民不解道:“改革開放前您就敢做生意跑買賣兒,怎麽現在政策寬鬆了,您反倒落魄了?”

        “哎,經了這次,額現在這膽子小了,加上身體也不好了,腦子轉的也沒有以前快,基本上就廢了!”跛三歎氣道。

        鍾躍民望著比之前老了十多歲的跛三,頗感心酸,當年跛三為了幫自己東奔西跑,刻蘿卜章開證明信,現在卻成衰老成這般模樣。

        “三哥,您跟我去北京吧。”鍾躍民道:“別的不敢說,吃飽穿暖,肯定沒問題。鄭桐他們也在北京,咱們幾個還可以見見麵。”

        “額就是一廢人,跟你去幹嘛?不是給你添麻煩嘛!”跛三擺擺手道,“額還是不去了!”

        “怎麽會添麻煩呢?”鍾躍民道:“三哥,我在北京有不少宅子,一直缺放心的人看著,您去幫我,您看成不成?”

        “這······”跛三猶豫著。

        “三哥,您就當幫幫我!”鍾躍民誠懇地請求道。

        馬嬸兒勸道:“大兄弟,你就跟著躍民去吧,你一個在街上也不是個事情!”

        “躍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是他好兄弟,應該去看看。”馬貴平又勸。

        眾人百般勸說,跛三總算是同意先去北京看看,當然名義上是參加鍾躍民的婚禮。

        鍾躍民知道他的心性,盡管已經流落街頭了,但他骨子裏是個硬氣人,不願意成為一個累贅,特別是不願意連累自己。

        鍾躍民心裏暗想,得給跛三找個事兒幹,讓他能夠自食其力,同時能夠恢複對生活的信心。

        男人不能失去謀生手段,沒有謀生手段會讓人喪失膽氣,沒了膽氣就沒了自信,人就垮了。

        “三哥,這些年咋過的?”鍾躍民半夜拉跛三拉話。

        跛三道:“剛進去,人生地不熟,吃了一些排頭,受了一些教育,時間久了也沒人欺負咱了,可這日子卻沒有好過一些,每天從早到晚都一樣,到什麽點幹什麽事,都安排地清清楚楚。

        哪天飯碗裏有點油腥了,才知道到了初一,又過了一個月。在裏麵不愁挨餓了,可這日子可真難熬,裏麵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額出來之後,就想著以後就算是餓死,也不能再回去了。”

        “那裏麵確實把人性都磨沒了。”鍾躍民感歎道,“您這後來是咋減刑了?”

        “額也糊塗,額本來盤算死在裏麵了,莫想到監獄的幹部突然宣布額可以出來了,到額真的出來,額才敢相信。”

        “那肯定是您在裏頭表現好,才能提前放出來吧?”

        跛三搖頭,“額在裏麵早就摸清了,不立大功,隻靠好好改造能減個三五年就了不得了,不可能減十年。”

        “監獄裏的人也沒給你個說法兒?”鍾躍民問道。

        跛三仍舊搖頭,“就說可以出去了,額當時就是個懵的,也沒顧得上問。”

        鍾躍民也想不明白,總感覺這中間有點兒蹊蹺,不過這年頭不講究程序正義,公檢法裏頭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多,沒人鬧的清楚。

        “三哥,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鍾躍民問了之後,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跛三失了心氣兒,根本就沒有啥打算。

        果不其然,跛三道:“先去北京看看你的結婚,之後的事情再說吧。”

        鍾躍民拉著跛三的手道:“三哥,聽我句勸,你今年才四十多歲,不能這麽過一輩子,先跟我出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找點事兒幹幹!”

        “額蹲過大牢,人老體弱,還能幹啥子?”跛三有些頹喪。

        “現在人人都下海,幹個體戶,但說起來,您還是最早的個體戶呢!”鍾躍民道,“您那時候東奔西跑,買賣東西,啥都能做,怎麽現在政策放開了,您倒是不敢了?”

        “蹲過號子的人,出來之後隻有兩種,一種就是破罐子破摔,變本加厲,一種就是像我這樣膽小如鼠。”跛三苦笑道:“政策就是張紙,今天是東,明天是西,咱實在弄不清,還是不要去碰了。”

        “改革開放是大勢所趨,再不改就沒飯吃了,就算有點反複也都是小波浪,擋不住這艘開放的船。”鍾躍民道。

        “小波浪對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是家破人亡的大禍事!”跛三道:“前些年在號子裏,幹部還組織過學習,學習溫州八大王的事,他們都幹成這樣了,不也被抓進去了!”

        “這事兒我知道,但後麵的事兒你就不知道了。”

        “咋?這時候還有後頭?”

        鍾躍民點頭:“去年這幾個人基本上都放出來了。中央下了決心要放開個體私營經濟,全麵搞活經濟。這麽說吧,咱們將來幾十年的目標都是發展經濟!”

        “聽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跛三道:“國家現在就允許大夥兒掙錢了,咱們也不用怕了!”

        “對,以後咱們就是各憑本事,努力掙錢!”鍾躍民道:“掙錢是硬道理!口袋裏有錢到哪裏都不慌!”

        跛三顯然有些心動了,他想了想:“躍民,那你說我能做些啥咧,我啥都不會!”

        “你不是會刻印、開鎖嘛?這都是技術活兒,一般人可幹不了!”鍾躍民道,“別的不說,你在街邊上擺個攤子,就給人刻章、開鎖,怎麽也能混個溫飽了!”

        “額是從裏麵放出來的,能讓額幹這些嗎?”跛三疑慮道,“額的那些工具當年都被沒收了。”

        “沒有哪條法律說不許刑滿釋放人員自謀生路嘛!再說,你幹這些也是為了給人民群眾提供方便,這是幹好事兒嘛!”鍾躍民道,“工具好辦,再買一套就行了!”

        “有些買不著,得自己特製!”跛三道。

        “還是把,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可對其他人來說就是完全摸不清頭腦!”鍾躍民笑道:“這就是您的特長,是你吃飯的手藝!”

        “嘿嘿······”經鍾躍民這麽一勸,跛三果然神情從容了不少,甚至跟鍾躍民討論起發財的路子了。

        鍾躍民想了想道:“想要發財還是得從自己最熟悉的行當入手。”

        “額就會刻印、開鎖,這也能發財?”跛三問道。

        “當然能發財了!”鍾躍民道:“咱們隻要比別人做得更好一點兒,並且迅速做大規模,就能行。”

        “刻印、開鎖還能咋不一樣呢?”跛三有些懵。

        “比如說開鎖,咱們老百姓需要一個什麽樣的鎖呢?”鍾躍民啟發道。

        “那當然是賊弄不開的鎖了!”跛三不假思索道,“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弄不開的鎖!”

        “對啊,遇到像您這樣的高手,我心裏就發毛,就想著買把厲害的鎖,結果市麵上就沒有這樣的鎖!”鍾躍民繼續道:“那要是咱們能造出來一個,是不是就有好多人想買?”

        “那可真是!”跛三一拍大腿!

        “溜門撬鎖的事兒您最清楚,普通蟊賊一分鍾開不了頭上就冒汗了,到兩分鍾就開始哆嗦了,一般三分鍾打不開就得跑路!”鍾躍民道:“隻要咱們造出來的鎖扛得住蟊賊二十分鍾,那就肯定合格了!”

        跛三眼前一亮,“真有這樣的鎖,那基本上就能把賊給氣死了!”

        “就是這麽回事兒!”鍾躍民道:“三哥,您好好琢磨琢磨,什麽時候弄出來,咱們把這個氣死賊的鎖賣到全世界!”

        ······

        馬師傅拿了錢失蹤之後,濤子和華子確實有些沮喪,但他們也沒有太沉浸於這件事情上,下定決心拿了這個月工錢離開工地,去其他行當上闖一闖。

        “我們領工錢。”

        “領工錢?”當初那個招他們進來的管事看看他們,“你們工錢已經領過了。”

        “領過了?”濤子大驚,“老師,您搞錯了吧?我們什麽時候領過錢了?”

        “你們看看,賬本上已經簽過字了。”管事將賬本扔給他們,“前些天領的,都是有記錄的,不會錯。”

        濤子拿過賬本一看,兩人名字後麵赫然簽了一個人的名字,“馬球是誰?我們倆個不認識他!”

        “怎麽會不認識呢?”管事兒地斜眼叼了他們一眼,“馬球是你們的介紹人,那天可是他說情才讓你們進來的!”

        “馬球是不是就是老馬頭?”豬頭立刻反應過來。

        “是他,瘦成那樣兒,還叫馬球!真是好笑!”

        “那也不對啊,咱們倆的工錢,他憑什麽可以領呢?”濤子立刻反駁道。

        “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管事反問,“他幫你們介紹工作,你們要給他一個月工錢做感謝費,這都是規矩了,你們不知道?”

        “啊?”濤子和豬頭傻了眼,“他什麽時候成了我們的介紹人了?”

        “那我管不著!”管事道:“你們兩個就是記在他頭上的,沒事閃一邊去,不要擋著其他人領錢!”

        “就是,一邊去!”後麵排隊的工人哄他們,都急著領自己的工錢,根本沒時間同情他們。

        濤子和豬頭失魂落魄地走到一邊,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子堆上,欲哭無淚,相顧無言。

        管事大概猜到這兩個人的遭遇,冷笑道:“毛都沒長齊就出來闖江湖,累死累活一個月,讓老馬頭那個龜兒子拿了好大一筆錢!”

        ······

        兩個人在夕陽的餘暉中,坐在場地上,久久地沉默著。

        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一分錢,最近這些天吃的都是白饅頭就鹹菜,拚命幹活,滿心計劃著下一步,結果這一切全都泡了湯。

        “這幾天的工錢拿上吧。”

        豬頭抬頭一看,是管事的,他頓時愣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本來這錢應該下個月結的,看你們兩個小孩兒出來打工不容易,先支給你們了。”

        濤子也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一直蠻橫粗暴的管事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別愣著了,把錢拿上,別再被人騙了!”管事把錢塞到濤子手裏,就走了。

        豬頭拿過錢,數了數,一共三百多塊錢,是他們最近這些天沒日沒夜幹活的工錢。

        “走吧,咱們回宿舍收拾收拾,離開這兒吧。”豬頭拉起還坐在地上的濤子,“不闖出個人樣來,咱們回不去了。”

        ······

        “大軍,跟羅伯特聊什麽呢?”

        李奎勇見魏大軍跟老外技工羅伯特連說帶比劃,抓耳撓腮的。

        “跟他谘詢一些技術問題。”魏大軍拿著個本子,“你讓我寫報告,我可不得多了解了解國外的汽車技術情況嘛。”

        “你們倆能聊得明白嗎?”李奎勇問道,“老羅教技術還能做個示範,跟你談技術怎麽談?”

        “畫圖。”魏大軍道:“咱英語不懂,但圖還是看的懂的。”

        “行,有這個誌氣。”李奎勇道,“不過英語,你還得學。雖然不服氣,但這汽車技術咱們還是得學習國外的,那些個資料都是英語的,你要是不懂,那就跟文盲差不多。”

        “哥,讓我跟老羅學兩句嘴還行,讓我看英文資料那可真是為難我了!”魏大軍犯難道,“英文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啊!”

        “這個不用怕!”李奎勇道:“我給你找個老師!”

        “誰啊?男的女的?”魏大軍好奇道。

        “我妹妹。”李奎勇道:“我請她過來給老羅當翻譯,順帶教教你。”

        “您妹妹?哎喲,我還沒見過呢!”魏大軍眼珠子一直提溜,“我是不是要送個見麵禮啊?”

        “送個屁!告兒你,別打我妹妹主意啊!”李奎勇惡狠狠地警告道:“她今天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心思單純,要是讓我知道你丫心懷不軌,小心我打斷你第三條腿!”

        魏大軍嚇得立刻加緊兩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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