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顏如雪的嘴裏滿是苦澀的味道，那黑色的湯藥順著她小巧的下巴落入衣襟中，伴隨著女子劇烈的掙紮，卻漸漸地翻出幾分死氣來。

    餘氏從始至終都麵無表情地看著顏如雪，臉上沒有一絲惋惜與悲傷，隻剩下無盡的冷意。

    直到地上那女子逐漸停止了掙紮，餘氏才淡淡開口“二小姐失足落水，不治而亡。”

    那兩個婆子應了一聲，其中一個探了探顏如雪的鼻息，這才點點頭，與另一個婆子一同將死屍一般的顏如雪從偏門拖了出去，屋子裏就重新陷入了寂靜。

    除卻地上灑落的幾滴藥汁，仿佛這間屋子從未有旁人來過。

    餘氏就那麽定定地看著顏如雪被拖走的方向，臉上完美無瑕的表情逐漸崩裂，終於流露出絲絲哀傷來，一瞬間將餘氏的白發襯得更加淒涼。

    “祖母……”顏墨月走到餘氏身旁，替餘氏輕輕垂著肩膀，低聲安慰道，“二妹妹她會明白祖母的苦心的，便是到了……那邊，也不會怨恨您的。”

    餘氏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一雙老眼，沒有作聲。

    過了許久，她才抬了抬手，製止了顏墨月的動作，一股子疲憊感湧上老太太心頭“大姐兒，你回去休息吧，今晚上的事，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

    也就是說，餘氏不會讓顏心元知道顏墨月也在場。

    說到底，餘氏此刻已經開始信任顏墨月，甚至於不知不覺之中對這個她一向看不上的孫女付出了幾分真情。

    顏墨月知道今晚上餘氏是睡不著了，她也沒多說什麽，似乎十分感激的模樣，最後替餘氏滿上了一杯茶水，叮囑餘氏一定要好好休息，就往門口走去。

    然，顏墨月人還沒到門口，喜嬤嬤忽而衝了進來，臉上少見地帶了絲慌亂“老夫人，不好了！”

    顏墨月停住步子，心裏浮現一絲不安。

    餘氏抬了抬眼，有些不滿地道“你也是握身邊的老人了，這般不穩重，像個什麽樣子。”

    “老夫人，是真的不好了，”喜嬤嬤來不及辯解什麽，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二少爺，是二少爺回來了。”

    話落，老夫人猛地睜眼，麵色終於變了“二哥兒，緣何提前回來了？”

    說著，餘氏看了一眼偏門，心裏思索著也不知自己手辦的兩人將顏如雪的屍體處理好了沒有。

    顏墨月則是微微垂下了眸子，眼底的波光翻湧，宛若鬼魅。

    “說是因著思念您，所以一路上馬不停蹄，這才比之預先的時間早到了三天。”喜嬤嬤說著，視線也落在顏墨月身上，希望顏墨月幫著出出主意。

    “這可如何是好，”餘氏忍不住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踱著步子，一咬牙，她對著喜嬤嬤道，“你就說我睡下了，讓他明日再來……”

    “祖母，說什麽這麽熱鬧？”一道洪亮的聲音徒然從門口響起，再然後，一男子就大步進了屋，他身上帶著夜霜，一身銀白色鎧甲，頭發在頭頂束成冠，手上拎著一個紙盒子，微笑著進了門。

    看到餘氏，他雙眼一亮，立刻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孫兒見過祖母，祖母萬福。”

    餘氏的身子僵硬了一瞬，才慈愛地笑了笑，將地上的男子扶了起來“回來就好，地上涼，快坐下。”

    說著，冷冷地瞪了一眼門外一臉苦笑的齊嬤嬤，又看向顏墨月“大姐兒，還不來見過你二哥哥。”

    聞言，顏鴻才這才注意到屋子還有一個女子，他不禁轉頭，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兩眼顏墨月，眼底閃過一道驚豔之色“不知這位是……”

    顏墨月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墨月見過二哥哥，二哥哥這一去邊關就是半年，祖母可時時刻刻惦記著您呢。”

    顏鴻才一愣，眼前浮現出先前自己離開時那個膽小怯懦的瘦弱女子，又跳到安寒梅來信上那個陰毒不堪的賤人……可不論是哪種，似乎都難以與麵前這個溫婉可人，美麗大方的女子搭上一絲關係。

    禦鴻才沉默了片刻，臉上的表情變得冷漠“你是顏墨月？”

    顏墨月好似感受不到禦鴻才的變化一般，乖巧地點了點頭“正是墨月。”

    見著兩人之間的氣氛，餘氏的眉頭皺了皺，她用眼神示意喜嬤嬤下去，這才笑著拉過顏墨月的手，若有深意地開了口“你這孩子，連你妹妹都不認識了不成，你們都是一家人，以後啊，一定要和和睦睦的。”

    見狀，顏鴻才心底的驚訝更甚，若是他沒記錯，自己的親妹妹顏如雪才是餘氏最為疼愛的，可饒是如此，他也沒見過餘氏如此護著顏如雪，思及此他的眼神更冷，狀若無意地問道“祖母，不知母親，二妹三妹她們可好？”

    餘氏點點頭“都在自己院子裏呢，一會子在我這用了飯，你再去看看她們。”

    顏鴻才仔細地觀察著餘氏的表情，心裏鬆了口氣，麵上仍舊是一副欣喜激動的模樣“孫兒正巧餓了，可好久沒在祖母這吃飯了，今兒孫兒可是要厚著臉皮在祖母著討飯了。”

    “你啊……”餘氏不由得笑了笑，對著顏墨月道，“你回去吧，順便叫喜嬤嬤好好準備著晚飯。”

    說著，餘氏眼底閃過一道深意。

    顏墨月立刻點頭，對著顏鴻才道了別，這才轉身出了門。

    將餘氏吩咐的事情辦好，顏墨月就帶著香兒往落雪閣走去。

    香兒知道顏鴻才回來了，眼底是止不住的恨意，又有些害怕，忍不住問道“大小姐，二少爺回來了，咱們怎麽辦啊？”

    顏墨月手裏抱著個湯婆子，步子輕盈，一邊在府裏散著步，笑道“回來了便回來了，有什麽可怕的。”

    “可是……”香兒欲言又止，“夫人肯定會在二少爺那裏告您一筆的。”

    顏墨月看著來來往往的府中下人，笑意嫣然“告便告吧，總歸咱們是阻止不了的，更何況，這府裏可有人比我們還要著急呢。”

    也不知等顏鴻才與看望自己那名動京城的二妹妹時，隻見到一具屍體，又會是何等精彩的反應。

    香兒本就聰明，此刻被顏墨月一點就明白了，她的眼底也閃過一絲笑意，麵上卻一副發愁的樣子“今兒奴婢去各個院子裏對份例銀子的時候，在白姨娘院子裏見著六小姐，奴婢瞧著六小姐身子還是不大好，臉色蒼白，聽說二少爺過兩日要回來，六小姐竟嚇得渾身發抖。”

    顏墨月的放緩了步子，眼前浮現出顏雨鈴一副病弱的麵孔，將手裏的湯婆子遞給香兒，自己彎下身子，捧了一捧雪。

    入手冰涼，倒是別有一番奇特的感覺。

    “六妹妹自七歲那年高燒不止，身子就弱了些，趕明你將咱們庫房裏的人參給六妹妹送過去。”顏墨月道。

    香兒點頭，和顏墨月有的沒的閑聊著，到了落雪閣門口，遠遠地就見著一道黑色的影子，顏墨月步子一頓，臉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稍稍加快了幾下步子，到了那人麵前，柔聲道“白姨娘既是來了為何不進去，這外麵天寒地凍的，著實不自在。”

    白姨娘外麵披了個黑色披風，手裏捧著個手爐，對著顏墨月伏了伏身子，才道“妾身有些個賬冊看不明白，在屋裏待著總歸有些不自在，就在此等候大小姐了，大小姐可莫要責怪妾身。”

    “怎麽會，姨娘快請進。”顏墨月笑著與白姨娘一同走進院子，吩咐了彩蓮去泡茶，進了書房，反手關上門，這才回過頭來，“若非有要事，姨娘怎會深夜造訪，如今此處就你我二人，姨娘但說無妨。”

    書房裏麵有些清冷，點著燭火令人昏昏欲睡，在其映襯之下，顏墨月驚訝地發現白姨娘眼底竟然有一閃而過的恨意。

    “大小姐，”白姨娘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道，“今兒晚上您去齋佛堂……”

    顏墨月直截了當地點頭“正是姨娘心中所想。”

    白姨娘身子一震，喃喃開口“老夫人果真容不下她了。”

    “祖母最是能看的明白，”顏墨月走到窗邊，伸出食指在窗戶上戳了個洞，透過這小孔往外望去，“本來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偏偏顏鴻才提前回了府，這件事隻怕瞞不了多久。”

    “他回來了？”白姨娘的手猛地握成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刺進掌心而無察覺，唯獨眼底湧現滔天的恨意，“他竟然回來了，那……”

    顏墨月看了一眼白姨娘，點點頭。

    白姨娘這反應……先前她隻以為白姨娘忌憚顏鴻才，隻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白姨娘的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口，沒有繼續往下說，唯獨眼底的恨意絲毫沒有衰減。

    顏墨月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姨娘“姨娘放心，此事無論如何牽連不到姨娘身上。”

    白姨娘卻是搖了搖頭“妾身並無此意，隻是妾身與二少爺之間有著一些私人恩怨罷了。”

    顏墨月點點頭，並沒有多問，又與白姨娘說了幾句，白姨娘似乎再也坐不住，連茶都沒喝上一口，就急匆匆地走了。

    “白姨娘這是怎麽了？”彩蓮泡好茶，剛剛端進門，見著白姨娘的背影，滿臉疑惑，“怎的魂不守舍的。”

    說著，彩蓮也不再管，徑直給顏墨月倒好茶，就出了門。

    書房內隻剩下顏墨月一人，顏墨月默默地坐了一會，捧著茶水喝了幾口，才淡淡出聲“回來了？”

    話落，房頂上落下道影子，那人頭上戴個麵巾，一雙眼睛水靈明亮，對著顏墨月行了一禮“小姐。”

    那女子說完，摘下了自己的麵紗，露出一張疤痕縱橫的可怖臉龐，正是瑩兒。

    顏墨月淡淡笑了笑，將手邊倒好的另一杯茶水往瑩兒身邊推了推“出去這麽久，喝點茶，先暖暖身子再說。”

    瑩兒有些猶豫，在顏墨月鼓勵的目光下，還是上前一步，捧起了茶杯，眼底浮現一抹水光，喝了一口，隻覺那熱茶順著喉嚨進了心裏，整個身子都跟著暖了起來，她頓了頓，才道“老爺今晚歇在書房，哪也沒去，三姨娘與往常一樣，並無什麽異常，隻是……隻是老夫人沒能留住二少爺多久，二少爺就去了夫人那裏，夫人屏退了下人，與二少爺好好‘訴了一番衷腸’，唯獨留下了桂嬤嬤在房裏。”

    桂嬤嬤如今已經儼然是安寒梅身邊的得力第一人。

    “二哥哥許久不見母親，自是要好好的敘敘舊。”顏墨月並沒有太多意外之色。

    “你做的很好，這幾日多辛苦辛苦，過了這陣子，我給你放假，你好好休息休息。”

    瑩兒連連搖頭“瑩兒的這條命是小姐給的，能為小姐盡一點微薄之力，瑩兒願意。”

    這丫頭看似柔軟，實則倔得很，顏墨月沒有再說什麽，又問了幾句，就讓瑩兒退了下去。

    等將一天的賬冊看完，夜已深了，顏墨月打了個哈欠，回了房間，洗漱完畢，就沉沉地睡了去。

    隻是……這睡著睡著，怎麽就覺得身邊這麽冷……

    顏墨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將被往上拉了拉，卻是怎麽也拉不動，她不由得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一個轉身，就對上一雙邪魅上挑的丹鳳眼眸。

    顏墨月的睡意一下子就去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地就伸手往麵前之人身上拍去。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因著驚嚇，她呼吸略顯急促，雙頰微紅，倒還真有點……可愛。

    青燁隨手一抬，擋下顏墨月的攻勢，順手將顏墨月的粉拳握在掌中，順手一拉，便將那女人拉近了懷中。

    頭頂響起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怎的，姑娘見到在下，不開心？”

    顏墨月翻了個白眼，冷冷道“開心，我全家都開心。”

    “原來將軍府一家都如此熱情，”青燁的聲音抬高了幾分，有些不滿，“隻是小生心係姑娘，可顧不上這府裏的所有人。”

    說著，青燁甚至歎了口氣“唉，看來，是本王的魅力太大了，真是苦煞本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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