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山重水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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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吃的特別滿足。連吃了三碗大米飯。
他大口扒拉飯的樣子,觸動了白鴿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小輝比小展小不了兩歲。
自己的小展,因為腎病,少了很多天真爛漫的樂趣。而小輝,卻因為家庭的重擔,不得不做一個人人喊打的小扒手……
飯後,小輝執意刷碗,白鴿也不堅持。
小輝梗著頭不去看她,白鴿也不惱,就在書桌旁邊坐下來,幫他削鉛筆。一支,又一支,一共削了十支鉛筆,齊刷刷地放在了白鴿買的天藍色的鉛筆盒裏。
邊削鉛筆,白鴿邊和小輝的媽媽聊天。
“為什麽隻有你和小輝兩個人生活啊?”
“我之前一直在紡織廠打工,結果得了肺病。和廠子裏的幾個女工一起去鬧,結果不僅被廠子開除了,還欠了三個月的工資。”
“那……小輝的爸爸呢?”白鴿小心翼翼地問。要了解小輝家裏的情況,這是一個避不過的話題。
“他……扔下我們……”女人的眼神黯淡下來,悲憫地望著小輝,沒有再說下去。白鴿也識趣地沒有再問。女人卻幽幽地繼續說,“和他算是私奔吧,我家裏不同意。我負氣走的,結果……沒多久,家裏著了一場大火,親人誰都沒剩下了……我有時候真的寧可,自己也和他們一起死了算了。可是看見小輝就不忍心了……”
女人用手捂住臉,將臉深深地埋進去。
白鴿一時語塞。
真正的悲慟,都是無法安慰的。因為任何安慰都輕飄飄的。
“姑娘,你的家人呢?你上午說,是在夜市出攤?”
那是白鴿上午臨時想的拙劣的謊言。
關於家人,在白鴿心裏是一片荒蕪的禁地,她從不主動提起。但是今天,在這個陌生人麵前,從沒有對別人說出的話,不知怎麽,竟然很輕易就說了出來。
“我和小輝一樣,都沒有見過媽媽家那邊的親戚。”白鴿垂眸。
女人微微有些詫異:“她也是負氣出走了嗎?”
白鴿搖搖頭,“我不知道,媽媽從來不說,我也從來都不問。”
白鴿將最後一支鉛筆削好,放下,“前幾天,有家人找過我,但是我還沒有想好。”
“姑娘啊,血脈是最珍重的聯係,為什麽不想和他們聯係呢?”
“我媽媽生下我之後,就和家裏徹底斷了聯係。我心裏有隱隱的猜測,大概我的出生,是不被歡迎的,也許是被她的家人所不容的,所以我媽媽才會這麽多年都一個人帶我吧。二十多年從沒有人找過我們,連媽媽去世的時候,身邊都隻有我和弟弟兩個人。”
“不要像我一樣,抱憾終生啊。在還能享受親情的時候……姑娘,你怪他們嗎?”
怪他們?
應該是怪的吧,白鴿心裏想。
不然為什麽錢夾裏那個寫著電話號碼的便簽,已經放了很久,卻不曾撥打過去呢?
好幾個晚上,她坐在書桌前發呆出神。為什麽找她?是想彌補她嗎?
她現在不需要,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正愣著神,錢包被扔到了白鴿麵前的桌子上。小輝冷著臉,一言不發。
是個麵冷心熱、口是心非的小家夥吧。
白鴿打開錢包,抽出其中那張便簽,放在手裏摩挲著。
既然不想聯係他們,為什麽錢包丟了第一反應就是千方百計非追回來不可呢?
竟然這樣的耿耿於懷。
是行為,已經代替她的心,做了回答吧……
……
陸元赫晚上到醫院的時候,床上空無一人。問了值班的小護士,小護士說,白鴿一早就出去了。
“沒說去哪兒了嗎?”
“沒說。”小護士說話的間隙還一直盯著陸元赫看,回答的時候,姿態嬌羞的就好像陸元赫在問她的三圍一樣。
陸元赫掏出手機給白鴿打了一個電話。
“人呢?”
“在小輝家。”
陸元赫蹙眉,“小輝?誰是小輝?”
“就是前兩天拿了我錢包的小男孩。”
陸元赫眉目這才舒展開,剛剛他以為自己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不,不叫競爭對手,他已經贏了,其他人隻能算是偷偷愛慕白鴿而已。心下輕鬆,跟著語氣都輕鬆下來:“發一個定位,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會坐公交車回去的。很近的,我這就要走了。”
“好。”陸元赫自如地換了拖鞋,放下手中的袋子,“買了你愛吃的腸粉,我等你回來吃飯,我的小妻子。”
白鴿臉一熱……這語氣……就像一對老夫老妻……
掛斷了電話,白鴿簡單收拾一下,幫母子倆燒了一壺開水,就打了招呼離開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鴿和陸元赫簡單說了說小輝母子倆的情況,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陸元赫看她食欲不佳的樣子,擔心她勞累影響恢複,於是清清嗓子:“你還在住院,盡量不要亂跑。”
白鴿卻好像沒聽見一樣,依舊用筷子挑著麵前的一根菜心。
印象裏白鴿從沒這樣心不在焉過。陸元赫輕咳了一聲,“小鴿?”
白鴿這才如夢初醒的回神,“嗯?”
陸元赫皺眉,將麵前的白粥一推。小東西看起來憂心忡忡的,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在為了他們母子倆擔心嗎?”
白鴿點點頭。
此時的她,心亂如麻。
小輝媽媽的話,在她腦海裏盤旋……在能享受親情的時候,不要抱憾終生……
她一整個晚上,總是忍不住去猜測……
他們是誰?和媽媽長得像嗎?和自己長得像嗎?他們那裏,是不是應該有媽媽小時候的相冊,自己和他們共同擁有一部分的媽媽,拚湊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媽媽啊……
……
直到陸元赫為白鴿將一切都布置妥帖了,這才離開。
晚上他要去見一個重要的客戶,為了來見白鴿一麵,和她吃一頓飯,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
客戶現在正在頂層的餐廳看夜景看了有一個小時了。
“早點睡。”陸元赫滿眼都是戀戀不舍的樣子。
叮囑一番過後,陸元赫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長臂一伸,抱了白鴿一下。在白鴿還沒來得及抗議的時候就鬆開,大步向門外走去。
白鴿隨手翻著手邊的書,可是一頁看了足足有十分鍾,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索性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披上一件外套,在小花園裏的葡萄架下坐下。
葡萄架已經爬滿了晶瑩飽滿的葡萄,真是一個夢一般的夏日。
連空氣好像都醉了。
此時的天空像一塊墨色的幕布,點綴著點點星辰。蛐蛐的叫聲時遠時近。晚風吹送走了白天的溫度,像一床舒爽的夏涼被,將白鴿包裹起來。
她從口袋裏拿出便簽,掏出了手機,深吸了一口氣。
是了。在夜市被掏走了錢包,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那一串電話號碼。如果丟失,她就丟失了和自己血脈的唯一的一點聯係,唯一的一點線索。
就像風箏徹底斷了線。
照著上麵的11位數字,白鴿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輸入進撥號鍵。
咚——
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一片湖。
忐忑著,靜靜地等待著回應。
……
響了三聲之後,電話被接起了。
“喂?”是一個中年男聲。
咚咚咚。
白鴿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像戰鼓一樣擂響。
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拚命穩住自己發抖的聲音,“你好,我是白鴿。”
對麵一頓。然後馬上傳來了興奮的回應:“小鴿!舅舅找你找的好苦啊,可算找到你了!舅舅可算找到你了……”
“你是……”白鴿遲疑著,舅舅?
“我是你的舅舅啊,白雲鶴。你媽媽唯一的哥哥。筠兒當年性子太烈,離家之後切斷了和家裏的一切聯係,簡直就是杳無音信!我前一陣在新聞上看到你,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的眉眼真的很像白筠,筠兒生了個好女兒,生了個好女兒啊……”
白雲鶴的聲音竟然哽咽了,白鴿聽的也一陣動容。
白鴿咬著嘴唇,迫使自己不要迅速沉落到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裏,“那,為什麽,這麽多年……”
“我們從來都沒有放棄尋找你,榕城附近都找遍了,不知道筠兒帶你來了江城。”
“榕城?這麽說,我媽媽……”
“你的老家,在榕城!那也是你媽媽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隔著電波,白鴿的心,久久難平。
這是和她在這個世界上血脈相連的人。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就好像突然在這個世界上,就不那麽孤獨了。
“跟舅舅講一講,你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啊?”
舅舅,白鴿在心裏默念,對這個稱呼充滿了新奇。
白雲鶴問了白鴿很多學校裏的事和劇組裏的事,時而唏噓時而感歎,最後動情的說:“小鴿你真的是辛苦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筠兒知道了一定會開心的,她的女兒,像她一樣剛強。我周末就去江城看你,對不起,舅舅來晚了……”
突然地,毫無征兆地,一滴眼淚滑落。
接著就不受控製地越流越多。
白鴿伸手摸了一把,又好氣又好笑。
明明沒有傷心難過,這麽多眼淚是哪裏來的呢?
這種感受實在太奇妙了。
山重水複之後,像隔著飄搖的大海,兩隻小船終於相認。
媽媽,你知道會開心的吧。
我要見到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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