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荊舟從地上爬起來，疑惑地瞧著床上側躺的女郎。

    裴順奉的頭發又長了，已經到脖子一半。

    他瞧著，勾唇一笑。指尖纏著自己的一根頭發，搭在了短發女人的頭頂上，他的桃花眸裏浮出一抹期待。

    裴順奉感覺自己的床輕壓了一下，那鬼又爬了上來。

    早上起來看手機，卿子茵回了一條信息：好。

    裴順奉和道九幽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去約定好的天熙酒店。

    清晨單薄的陽光照射在前方的藍色高樓上，道九幽走進鋪著紅毯的酒店，好看的眉頭皺起。他摸出一張黃符，見這張黃符漂浮在空中，自動燃燒起來。

    裴順奉見到這神奇的一幕，還想伸手摸那火，試試真假。

    黃符燃燒的地方裂開了一條黑色縫隙，一股陰冷的氣息從裏麵鑽了出來，凍得裴順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而她身旁的行人麵色如常，依舊提著自己的行李箱來來往往，當她和道九幽不存在似的。

    道九幽兩指夾著一張三角符，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裴順奉此時餘光瞥見樓梯拐角站著一個女人，卿子茵站在那，穿著黑色的束身裙。她的紅唇勾起，對裴順奉冷冷一笑，然後轉身向樓梯上走去。

    裴順奉拉了一把道九幽，而後就跑去追卿子茵了。

    “你等等……”

    裴順奉快步上了樓梯，見前方的女人踩著高跟，明明是在慢悠悠地走，她卻怎麽也追不上女人的步伐。

    “卿子茵！”裴順奉喊了一聲。

    嗒嗒。

    身形窈窕的女人頓住了腳步，慢慢轉過了頭。

    和她視線對上的一刻，裴順奉的雙眸逐漸失神。

    這是怎樣一片時空呢，冰冷的雪花鋪麵而來，她上一秒所見還是紅毯燈光暖黃的走廊，現在眼中隻看見一片茫茫的雪白。

    宮闈在這片茫雪中，如同水墨勾成的細致線條。她看見一個單薄紅衣的女人跪在宮殿門口，磕頭不止。

    她的眼淚和雪花融在了一起，一隻手還護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沒過多久，她身下淌出了紅色的鮮血，將衣衫的顏色染得更深，將身下的厚雪染上鮮紅。

    寒風呼呼地刮著。

    一片雪花掛在了裴順奉的眼睫上，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好看麽，南風將軍。”幽幽的女音在她耳旁響起。

    裴順奉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偏頭朝著那聲源處看去，見衣衫單薄的紅衣女子站在那，她的麵色如玉蘭，雙眸像幽森的古井。

    隻要凝視，就會讓人陷入那片黑暗中去。

    裴順奉低頭，見自己踩著雪，她抬起雙手，又發現自己的手大了一號，上麵有些老繭。

    一片雪花正落在他的手心。

    “所以你是誰？”裴順奉問。

    她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嗓子裏吐出來的是粗粗沉沉的男音。

    “你所見是隋國公主君慈之的結局。”

    君慈之的聲音輕悠悠的，她抬手，紅袖隨著寒風浮動，麵前的景象又變了變。

    裴順奉所見前方，幾個太監將昏倒的紅衣大肚子女人拖走。是宮殿內，接生婆子忙碌。紅紗帳外竟然有個鐵甲侍衛守著。

    模糊不清的嘈雜聲音在裴順奉耳邊響起，

    “娘娘，用力！”

    “頭出來了……”

    “是死嬰……是死嬰！”

    裴順奉垂下眼眸，瞥了一眼身旁紅衣女子的平坦肚子。

    君慈之的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自那以後，本宮的地位一落千丈，這是外人以為。在鳳荊舟眼中，本宮又何曾受到尊重過。”她蒼白的唇瓣翕動。

    鳳荊舟。

    她提到這三個字，裴順奉的心跳止不住加速。

    “想知道你的結局麽？”

    君慈之偏頭看向裴順奉，絕美的臉上綻開微笑，像風中搖曳凋零的白牡丹一樣。

    裴順奉一愣，張了張口還沒來及說出拒絕地話。

    麵前的景象又有了變化。

    嘩啦嘩啦。

    重甲摩擦的聲音響起，裴順奉看不清，前方是有一個魁梧的男人踏進宮殿，朝著龍椅上的帝皇重重跪下。

    “求陛下讓臣替吾弟出征！”

    雄渾的男音如雷聲響起。

    “君令如山，不得更改。”

    偏蘇的男音淡淡響起。

    裴順奉一震，這赫然是鳳荊舟的聲音，她看向前方。那銀甲大將軍求了三兩次，依舊無果。

    “沈家為荊國血脈凋零，你弟弟才十四，那次一去沙場，回來的便是一具屍體了。”

    君慈之開口，歎了一口氣。

    “到底也是沈家男兒，戰功非凡，鳳荊舟卻隻給了屬於死人的榮耀稱號，將真正屬於沈家的戰功分給了其他人。”

    裴順奉呆呆地看著前方，男人守著一副棺材，身後素袍繡龍的帝王走來。

    沈南風大概有幾夜沒有合眼了，朝著帝王一拜，許久才抬起頭來。

    男人的眼中滿是血絲，神態疲倦。

    “沈家除了你，無人再可出戰。”君慈之在旁邊說道，她的眸光飄忽，仿佛已經陷入了回憶中。

    “你幫他贏得帝位，他卻要你沈家支離破碎。棋子用完變成了棄子，如今他也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君慈之微笑著瞧向了裴順奉。

    裴順奉看著麵前跪在黃沙中的銀甲將軍，伸手去摸那浮動在空中的破碎旗幟。上麵沾了很多人的血。

    裴順奉摸到的是一片虛無。

    “我跟鳳荊舟現在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哪有利用之說呢？幫他也是幫我自己。”裴順奉說道。

    其實過去，在她心中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真有地獄，真有輪回。

    在她喝下那碗孟婆湯的時候，就做好了摒棄前世的準備。

    自然是無悔的。

    “那隻是那道士和他一起蒙蔽你罷了，本宮和你才是該一條線上的人。”

    君慈之走近了裴順奉，蒼白的唇綻開了一絲溫和的笑容。她的眸子太深了，讓人根本看不透。

    裴順奉皺起眉頭。

    “你以為他口中所說的，隻為追尋你而堅持千年是真的麽？荒謬。”她譏諷，

    “本宮乃隋國公主，嫁與他，隋國危難時本宮請求他出兵，他卻視本宮為棄子。本宮和他的皇子在那天大雪凍死了，本宮好恨，以死下咒，他若不飛灰湮滅，本宮便生生世世糾纏著他！讓他不得轉世為人！”

    君慈之說時咬牙切齒，雙眸泛起一抹驚人的紅光。

    裴順奉心涼了一分，冷冷地看著君慈之。

    君慈之卻微笑開口，

    “至於那道士，本宮聽聞當初他與鳳靈渡爭奪皇位時，本是鳳靈渡用來討好先皇的。結果風靈渡敗了，道士難逃一死。鳳荊舟赦免了他，化為己用。”

    “那道士一脈都是為他尋破解之法的，隻需找個替死鬼來和本宮同歸於盡罷了。”

    君慈之說完，看著裴順奉，其意味不言而喻。

    裴順奉輕笑，眼中帶上了一抹諷刺。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她說。

    “不信你便去查好了，就算質問鳳荊舟，你得到的說不定是謊言呢。”君慈之掩麵，美眸光華流轉。

    如不是臉上的病態蒼白讓她失色，想在活著的時候，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她的儀態如牡丹，一舉一動都帶著尊貴之意。

    “鳳荊舟，是沒有心的。”她嘴角的笑容更深，瞧著裴順奉時，眸子裏的紅光泛泛。

    一種詭異至極的光華，像彼岸花的蠱惑。

    噠，噠噠。

    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在裴順奉的耳邊響起，將她恍惚的神誌拉回。然後她感覺自己的額頭被誰一按，隨之一陣灼痛傳來，麵前君慈之的笑容也煙消雲散。

    她晃了晃腦袋，看清眼前還是鋪著紅地毯的走廊，前方清秀男人半蹲著，神色擔憂地瞧著她。

    裴順奉四處張望，尋找著卿子茵的聲音，發現這空空蕩蕩的走廊隻有她和道九幽兩個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