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順奉發現自己坐在地上，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來。

    身旁道九幽的視線從她臉上轉移，澄澈的杏眸微微眯起。

    清秀俊逸的男人也站起身，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捏著一麵小銅鏡，暖黃的銅鏡上映著走廊盡頭的拐彎處，有一片紅色的衣角。

    道九幽的兩指合並，捏著一三角板的符篆，朝著那紅色衣角擲去。

    咻！

    噗。

    裴順奉隻聽見什麽陡然被烙鐵燙了的聲音，她整個人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一些。

    身旁，道九幽的眼眸深了深，大步向走廊盡頭走去，低頭看著已經成了灰燼的三角符篆。

    前方是緩緩合上的電梯門，黑色束腰長裙的女人姣好的麵容扭曲，她怨毒的眼神在電梯門合上的刹那消失。

    道九幽頓住了腳步，眉心猛跳，

    他頭頂，亮黃的燈光忽明忽閃，朦朧的黑暗侵襲視野。

    道九幽突然覺得眼睛生疼，他用手揉了揉眼，等手指拿開之後，不見電梯門，所見白茫茫一片的雪原。

    青黛的宮闈像水墨在紙上勾勒的線條一樣，他看見在宮前的祭壇上，大雪飄拂在百官頭頂。一個青玉邊白袍的高帽男人正行法室。

    “宮中妖孽，禍國罪魁禍首已找到……”男人清冷的聲音傳遍殿門前。

    然後太監們拖著一紅衣女人到了祭壇上，將她的手腳捆在了柴木之上。

    女人紅著眼，又哭又叫，眼淚大顆大顆地淌過她龜裂的凍瘡。

    清秀的高帽男人撒了法酒，又貼了黃符在女人的頭上。

    女人通紅的眼眸裏，恨意驚心。

    她蒼白的唇不停顫著，咬牙反複喊著兩句話，

    “鳳荊舟你好狠的心！”

    “哈哈……你們這些人，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和隋國的英靈一起，都不會放過你的！”

    她咬碎了牙，好像在撕裂她最恨之人的屍體。她目眥盡裂，美貌盡失，宛若野獸。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放下了火把。

    呼——

    寒風還在呼呼掛著，那點橘色的明耀成為整個雪白中的亮點，隻是那明耀裏傳來的淒厲叫聲讓火堆的溫暖不複存在。

    道九幽站在那，呆呆地看著那火焰燎動，看著那青玉邊白袍的高帽男人轉身。

    他看見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他的薄唇張了張，喃喃出一句話，

    “師叔說，前世今生，過了孟婆橋就是了斷。這樣……有亂綱緯……”

    他說著，慢慢挪著腳步，背過身，就看見裴順奉也一樣呆滯地站在那。

    道九幽取出一張符紙，任其在半空中燃燒，一股淡淡的檀香從燃燒之處逸散。

    裴順奉眨了一下眼睛才清醒過來。

    她也看見了剛才的幻象。

    “怎麽回事？”裴順奉深吸一口氣，問。

    道九幽好看的眉毛蹙攏，“我們得去爺爺那喝清惠酒，那女鬼太厲害。在我們身上種了魘術印記，隨時可以來夢中取命。”

    裴順奉一愣，

    “夢中取命，那就不能睡覺了？”

    道九幽頗為凝重地點了點頭。

    裴順奉一臉鬱悶，看道九幽已經走出了酒店。今天來見卿子茵，人沒見到，鬼倒是撞了個滿懷。

    “道爺爺現在在哪裏？”裴順奉問。

    “在去C省的路上，我們直接去那就好了。”道九幽抿唇回答。

    坐在出租車上，裴順奉偏頭看著窗外，她語氣涼涼地問。

    “剛才我看見的幻象，都是真的麽？”

    道九幽垂頭，歎了一口氣。

    好半會兒他才開口，“前世哪有真假之風，已經遠拋今世之外。前世之人不是今世之你，前世之人也不再屬於今世之你。”

    話音落下，裴順奉的瞳孔驟然縮小，額頭貼在了車窗上。

    坐在前麵的出租車司機看了一眼後視鏡，鏡子裏的男女滿麵愁容，感到好笑地調侃，

    “年級輕輕還搞些玄學吼。”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回到了租屋，裴順奉就開始收拾東西，她覺得有些煩躁地坐在了床尾，一隻手撐著額頭。

    事情總是這樣，一個又一個麻煩疊加到你喘不過氣。

    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裴順奉抬頭，見已經有些透明的鳳荊舟坐在了她身邊。

    “荊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裴順奉說。

    鳳荊舟偏頭，桃花眸靜靜地瞅著她。

    “如果你發現你發現你喜歡上了一個壞人怎麽辦？”

    “那就陪他一起當壞人啊。”

    裴順奉撇了撇嘴，

    “你回答的真沒有主見。”

    鳳荊舟眨了一下眼，冰涼的指頭在裴順奉眉心滑過，撫平了她眉心的皺紋。

    “寡人的南風，亦正亦邪……”他輕笑。

    是戰場上的閻羅王，到家中又是另一麵。像收了利爪的大貓兒似的。

    裴順奉又歎了一口氣，

    “假如一個自詡為正派的人，喜歡上一個反派……她該怎麽辦？”她講得更清楚了。

    “寡人隻知道，鍾意何人都沒有錯。”

    他輕輕在裴順奉耳邊說，

    “既然鍾意，就會不由自主地做出些改變。既然堅持己見，就會做出些克製。”

    “你說的對。”裴順奉輕笑。

    等道九幽來敲門，兩人一鬼就搭夜出租去C省。

    裴順奉已經打了幾個哈欠了，看著外麵不斷後退的昏暗高速公路。

    她支著下巴，想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耳邊蘇蘇的男音響起。

    “南風，寡人好些困。”

    如一瓢冷水潑下，裴順奉瞬間清醒了許多，她偏頭看著身旁越發透明的白袍鬼。

    離C省越近，他的身影就越發模糊。

    裴順奉眨了眨眼睛，忽然鼻尖湧上一股子酸澀，緊緊捏著鳳荊舟的手，來感受他還在。

    “困的話，就靠著我的肩頭睡。”她低低地喃，

    “我雖然肩膀不寬大，但枕你，夠了。”

    鳳荊舟的薄唇勾起，桃花眸頓時笑意盈盈地瞧著她。

    裴順奉覺得這世間比星夜還要美的東西，在鳳荊舟的眼睛裏，但麵前白袍鬼的眼睛她愈發的看不清了。

    不過她感覺到他的頭輕輕磕在了她的肩頭。

    裴順奉抿唇，紅著眼看向了窗外。

    她心中有個可怕的預感。

    很可怕的，她想逃避一輩子的預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