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擺放在主屋裏，因著本地規矩，大頭朝北，小頭朝南，整個屋子裏所有的家具，都搬了出去，地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稻草。

    我的舅舅舅母，全都披麻戴孝，包括我也是如此，裁成了長條的白布，從中間撕開，披在頭頂上，這叫白頭頂孝。

    姥姥已經被放進了棺材裏，等候送葬的儀式。

    我跪在旁邊，總有一些渾渾噩噩的，之所以如此，一來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二來是總忍不住想起以前姥姥對我的好。

    今天是有很多很多的親戚要來吊孝的，也就是送一遝紙錢來，到時候所有的紙錢放在一個袋子裏，連同紙紮的轎子，紙人什麽的，一同燒掉。

    聽說錢是在‘轎夫’還有其他紙人身上的，遇到攔路的小鬼就丟一些，保證去黃泉的一路上，暢通無阻。

    那些規矩我都不懂，隻是人死如燈滅，我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一點，從今日起，我再也見不到姥姥了。

    我從早上一直跪到中午，雙腿都有一些麻木了，舅舅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對我道：“去吃點東西吧，然後就回家去。”

    “我起碼得送姥姥走呀。”我自然是不願意的：“明天吧，明天我再走。”

    因為按照規矩是明天才會火化下葬的。

    舅舅似乎猶豫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麽了，周圍全都是震天的哭聲，我在靈堂呆了一整天，頗有一些精疲力盡。

    等到了夜裏，也要守在屋子裏才行，按規矩是要一塊守夜，實在是受不了的，可以到裏屋去小睡一會兒。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本地有個規矩，棺材前麵的盆裏，要一直不停的燒紙，尤其是夜裏絕對不能斷。

    所以必須要有人守著，一直到天亮。

    姥姥一生隻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我媽媽早就去世了，大姨身體也不好，守夜的擔子自然就落在了我和舅舅他們身上。

    舅舅的女兒阮小芽倒是早早的就去睡了，她耐不住那個辛苦。

    夜裏的時候門也是打開，我坐在門檻附近的稻草上，隻要盆裏麵的紙錢快要燒完了，我就會往裏丟一些，保持它不會熄滅。

    從這個角度我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就是今天晚上的陰雲好像有些厚，透過幕布一樣的天空，隻能隱約的看到模模糊糊幾顆星子。

    我昨天晚上根本就沒能睡好，所以今天晚上過了沒多久，精神頭就有些不行了，忍不住有一些的昏昏欲睡。

    但我應該不至於直接就睡過去才對，畢竟我的自製能力還算不錯，可是我就是迷迷糊糊睡著了，甚至沒能在睡著之前，提醒一下守夜的其他人，別忘記了燒紙。

    睡夢裏，我似乎都能感受到燃燒的紙錢通過泥盆散發出來的溫度，愈來愈淺，愈來愈淺。

    直到寒夜裏的涼風，刺穿皮肉一般，給骨頭帶來一絲涼意，朦朦朧朧裏，我似乎聽到了外麵有很嘈雜的聲音。

    本來那嘈雜的聲音已經慢慢低了下去，好像是吵架的一方要放棄了，準備離開，可是突然，我感覺泥盆當中最後一點溫度也沒有了，嘈雜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激烈起來。

    噗，好像有一個小火星濺到了我的腳上，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抽出兩張紙錢，點燃了丟進泥盆裏。

    盆裏果然隻剩下了冰冷的灰燼，哦不，是還留有一點餘溫的灰燼，火焰燃燒起來之後，我身上的寒意好似也被驅趕走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再去回想之前聽到的聲音的時候，也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模模糊糊的，隻覺得肯定不是好事。

    我多燒了幾張紙錢，猶豫著站起身，嘴角還有一點發麻，估計是因為白天跪久了的緣故吧。

    我向著外麵看去，夜色深沉，外麵一片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若是擱在平時，說不定我就出去了，打開大門瞧瞧，外麵是不是有什麽人正在吵架罵街。

    但我站在堂屋的門口，身後是姥姥的棺材，門外是濃濃的夜色，怎麽也不敢多踏出去一步。

    因為我老是忍不住的會想起，昨天夜裏，出現在姥姥房門外的那個白影。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我不敢確定，但也不敢冒險，隻是心裏隱隱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姥姥的靈堂，不要出去，不能出去。

    我的思維略微有一些亂，更多的其實是慌張，畢竟怪力亂神的這種事，人力是無法反抗的。

    我本來還有些許睡意，這一下子徹底清醒了，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多了，負責守夜的都睡著了，橫七豎八的躺在稻草上，難怪盆裏的火焰會熄滅。

    我也沒有叫醒他們，畢竟明天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現在好好的休息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我也睡不著了，不如下半夜就我來守好了，也省去許多的麻煩。

    因為太過清醒的緣故，就有一些無所事事了，我看著姥姥的遺像，她笑容十分的溫和，跟以前一模一樣，總讓我心裏酸酸的。

    我很小的時候，驟然的失去父母，很長一段時間內，是奶奶和姥姥兩個老人，輪番養我的。

    雖然我是養在奶奶家裏，但是姥姥隔三差五就會來看我，給我送一下好吃的什麽的，小小的我還不懂得什麽叫死了，隻以為父母都去了遠方，整天都哭著鬧著要媽媽，要爸爸的時候，姥姥就是帶著這樣的笑容，輕輕拍打我的脊背，她從來不會用多餘的話來安慰我，可她的懷抱很溫暖，足以讓我在她懷中沉沉睡去，忘卻一切的煩惱。

    所以我看著看著，淚眼婆娑，這個世界上對我好的人，總是在一個一個的減少，這讓我極度的恐慌。

    最後我是在疲憊當中沉沉睡去的，不過我睡去的時候，天邊已經浮現了一抹魚肚白，遠處有雞鳴的聲音次第響起，這一夜好像再無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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