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看著楚煜，心裏卻微微泛起了一絲酸澀：“是因為雲蕪麽？”

    她原本以為楚煜會氣怒或是避而不談，不料楚煜的神情一頓，麵上竟浮現悲傷之色：“很久以前，我與雲蕪一同修習禁術，如果不是我失手傷了她。或許千年之前我們兩人早已化作一掬黃沙隨風而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老不死不滅，連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為何物”

    心間漫過一絲疼，白慕瞥開了視線。

    楚煜走到白慕身邊，緩緩落座。

    “雲蕪接近死亡之時，我用了禁術將她的魂魄收在一處。隻可惜，那個時候我的修行還不足以將她的魂魄拚湊。自己被反噬重傷不說，雲蕪那些被施了禁術的魂魄也四下飛散”楚煜抬手抵住了下頜，身子竟輕輕地顫抖起來。

    白慕從未見過楚煜這般模樣，不知如何安慰，待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不自知地落在了楚煜的背上。心下一驚，白慕慌忙收回手，才發現楚煜似乎毫無察覺。

    “那之後，盡管我走了許多地方，以撫骨之術去收集雲蕪的靈魂碎片。但仍是沒能全部找到。歲月輪轉，直到現在，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塊。隻要拚湊完整，或許我就能再見到雲蕪”楚煜直起身看向白慕：“白慕，我所留下的那些白骨，不但能支撐著我，而且是雲蕪活過來的唯一希望。你該清楚我從不隨意左右他們的生死。我給了他們想要的，而他們用那些骨魂來做交換。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我明白了”白慕點點頭。

    楚煜從來沒有流露過如此脆弱的表情，白慕也沒有料到在這一筆筆黑暗陰詭的交易背後，隱藏著的竟然是他對雲蕪的一片癡心。

    聽到白慕的應答，楚煜長長舒了一口氣：“已經很久了，除了初識錦繡的時候說過之外，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提起。如今說出來，倒也難得輕鬆。白慕，我很高興。作為交換，我會給你一個承諾”

    白慕看向楚煜，卻見他緩緩起身：“集齊白骨之後，我會給你自由”

    說罷，楚煜便踱著沉重地步伐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趴在辦公桌上的黑貓低低叫了一聲，躍下桌來，踩著慵懶的步子迫近白慕。

    看著它金黃的眼眸，白慕微微一怔，忽然起身：“楚先生！”

    楚煜的手在推上書架的那一刻停滯：“怎麽？”

    “如果集齊所有的白骨，雲蕪也能活過來的話，您會怎樣？”白慕的胸口起伏著，她怕聽到那個預料中的答案，卻又不得不問。

    “誰知道呢？”楚煜側過頭，淡淡一笑：“也許會灰飛煙滅吧”

    書架在一瞬間翻轉，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白慕眼前。

    白慕站在原地，卻隻覺得心口憋悶，喘不上氣來

    次日，市醫院。

    站在樓下，白慕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辰逸。從秦素霏的掌骨中看到的那些過往，讓她對這個孩子滿是疼惜，無法去責備他的輕生的舉動，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幫他逃離這桎梏。

    摁下電梯鍵，白慕等待著。

    “叮”一聲輕響，一個神色憔悴的男人跟隨著人群從電梯裏魚貫而出。因為覺得眼熟，白慕不禁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電梯門閉合的瞬間她恍然想起，那男人便是崇山。

    輕輕敲開病房的門，白慕看到秦素霏不在房中，隻有辰逸獨自躺在病床上，兩眼怔怔地看向窗外。

    “辰逸。”白慕輕喚一聲。

    病床上的男孩轉過頭，發幹起皮的唇動了動，便低低應道：“慕姐姐。”

    白慕強作出一個笑容，走上前，將手中的花擱在床頭：“身體好些了麽？”

    “嗯。”辰逸點點頭。

    白慕落座，抬頭調試了一下辰逸的輸液管，小心翼翼地開口：“崇山他來過？”

    辰逸的眸光動了動，死灰一般的眼神仿佛倏忽被點燃，卻又很快熄滅：“我不想見他。”

    想到崇山從電梯裏走出時的低落情緒，白慕有些心軟。無論他是來探望還是解釋，至少說明辰逸在他的心裏尚且還有些分量。

    瞥過辰逸腕上厚重的紗布，白慕輕聲問道：“辰逸，路還很長，你還會遇到愛你的人，過你想過的生活。”

    “不會了”辰逸別過頭，鼻音濃重：“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你不會明白”

    “辰逸。”白慕的眼眶一紅，幾欲落下淚來。

    “慕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辰逸背對著白慕，緩緩開口：“我承認，那天在地下車庫看到他的時候，的確是氣瘋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隻有我不顧一切地愛他，可是他早已經有家有室，有妻有子。但回到家裏，想到我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刻，我都能深切地感覺到他對我是真的。現在想來，我這麽做不是因為恨他。而是我知道，我的存在對他來說，不是解脫而是枷鎖。如果要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我寧願選擇放手。可是慕姐姐，我不能沒有他。如果沒有他，我會活不下去。既然如此，我也隻能選擇這條路”

    白慕的眼淚落下，她看到辰逸將瘦削的身子縮在被中，無助地顫抖著。病號服的領口裸露的皮膚上，是一道狹長的舊疤痕。白慕記得，那是秦素霏抽打他時，竹棍上劈開的倒刺劃傷留下的。

    將手輕輕撫在辰逸的頭上，白慕什麽都沒說。隻聽到辰逸壓抑的哭聲逐漸變大，最後將頭蒙在被子裏，肆意哭嚎。

    淚眼迷蒙中，白慕看向窗外，樹葉漸漸泛黃，她才恍然意識到已是初秋。秋風涼瑟，枝葉輕擺，像是無聲訴說著即將凋敝的悲傷。

    她不太明白辰逸和崇山之間的這種感情，可她知道究其根本也不過隻是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那麽簡單。於辰逸而言，崇山或許不僅僅隻是愛人，他是他的救贖。是他在兵荒馬亂無可逃避的生活中能抓住的最後一株救命的稻草。

    然而當辰逸眼睜睜看著這最後的救命稻草也被自己拖入黑暗深淵的時候，他決定對自己狠下心來，決定放手

    從市醫院回到新茂大廈，陳叔迎上前來，語氣關切：“小白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沒事。”白慕搖搖頭：“剛從醫院回來，隻是有些累了。”

    “小逸那孩子還好吧？”陳叔擔憂地問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白慕輕應著，聽到一旁的陳叔低低歎息了一聲。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又道：“對了。黑貓酒吧好像要過些日子才能重新開業。楚先生說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有客人上門，陳叔就不用守在這裏了。好好休息一下……”

    陳叔點點頭：“知道了。那你呢？”

    “我？”被陳叔這麽一問，白慕有些恍惚。

    她獨來獨往慣了，即便來這裏之前，也是獨自生活。陷入三十二層，她仿佛與曾經的那個世界徹底做了決斷。可讓她難過的是，似乎沒有人掛念著她，就如同她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淡淡一笑，白慕看向陳叔：“我留在這裏吧，反正也無處可去……”

    陳叔輕歎一聲，欲言又止。

    “怎麽了陳叔？”白慕疑惑地問道。

    陳叔搖搖頭，轉身要走，可步子頓了頓，又回過頭看向白慕道：“小白啊！聽我一句勸，楚先生……不會留在你身邊的。不要在他身上耗費太多的感情……”

    心跳如同鼓擂，心裏的秘密被旁人戳破的一瞬，白慕有些慌張。可她卻朗笑道：“陳叔你說什麽呢？楚先生是我的……怎麽說呢……是我的上司。什麽感情不感情的？隻不過辰逸的事還不沒有徹底了結，我有些擔心罷了……”

    抿嘴看向陳叔，白慕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毫無異樣。陳叔打量了她片刻後，便點點頭：“那就好……”

    看著陳叔離開，白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楚煜不在屋中。隻有黑貓窩在沙發裏，看到白慕走進，金黃的雙眸牢牢鎖定著白慕。

    長長舒了一口氣，白慕靠在門上。方才的緊張還未褪去，可她卻不免暗暗問自己：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楚煜存了這樣的心思？

    起初分明覺得他是陰鷙可怕的魔鬼，又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他孤單又悲傷，隻想靜靜地陪在他的身邊。

    哪怕不說話，哪怕什麽都不做，也想再靠近一些，更多地再去了解那個人……

    “噝……”一陣疼痛從腳腕傳來，白慕倒吸了一口涼氣朝腳邊看去，卻嚇得她朝一旁跳開。

    窩在沙發上的那隻黑貓不知何時悄然走來，揮起爪子朝著白慕的腳踝處重重一擊。白慕吃疼，驚嚇之間又朝著一旁跳開，腳下一個不穩，便重重摔倒在地。

    隻見那黑貓坐在原地，抬起沾染著血跡的爪子，放在嘴邊，意猶未盡地舔食著。繼而那雙金黃色的眼眸又牢牢盯緊了白慕。

    就在這時，門應聲而開。黑貓“嗖”地一下便竄得不見蹤影。

    楚煜推門而入，在看到白慕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隨即他的目光便瞥見白慕腳踝上的貓爪傷痕。

    “嚇到了？”楚煜沉聲問道，走上前來，朝著白慕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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