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霏挽起袖口，厲聲喝罵：“我有沒有說過，放學後直接回家，哪裏都不許去？”

    辰逸一張臉哭得如小花貓般，臉頰腫得老高，看上去不僅僅隻是挨了一個耳光。

    “媽媽有沒有說過，如果找不到你，媽媽會瘋的！你倒好，竟然跟著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打遊戲！”秦素霏拽著辰逸的衣領，用力推搡著，辰逸瘦小的身體如同風旗一樣左搖右晃。

    抬手抹著眼淚辰逸哭道：“媽媽，汪強是我的同學。我沒有跟著不三不四的人……”

    “啪”又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還敢頂嘴！”秦素霏厲聲怒喝，她四下看了看，隨手拿起角落裏的晾衣杆便朝著辰逸的身體上打去。

    辰逸尖叫著，在屋子裏四處逃竄，不停哀求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房間：“媽媽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別打了……”

    白慕驚訝地捂住了嘴，看著眼前一幕幕辰逸挨打，亦或是被關在陽台的場景，白慕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秦素霏和方才那個願意付出一切的母親是同一人。

    她眼睜睜看著辰逸從起初的哀嚎哭求，漸漸變得沉默不語。任由秦素霏如何打罵，他也強忍著不流出一滴淚來。可越是如此，秦素霏便覺得他是冥頑不靈，每每出手就更為狠厲。

    濃霧輕漫，轉眼便是辰逸十四歲大的時候。彼時的他在母親的束縛和壓製下，已成了一個靦腆內向，謹慎小心的孩子。他沒有朋友，獨來獨往，也時常被同學欺負。每天的生活便是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的單純往返。

    回到家中，辰逸也隻會躲在房子裏看書學習，與秦素霏的交流也愈發的少。

    然而白慕卻察覺到，對於此，秦素霏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仿佛隻要辰逸在她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就足夠，至於他到底是什麽樣子，並不重要。

    周五傍晚，秦素霏做好了晚飯等待辰逸放學回家。

    然而時針指向了六點二十五分，卻仍不見辰逸的影子。

    秦素霏坐在餐桌前，焦灼地揉搓著雙手，甚至連雙腿也不由自主地抖動著。

    當牆上的鍾表顯示六點三十分，並當當作響的時候，秦素霏突然爆發，她尖叫一聲，伸手將麵前的碗碟掃落在地，便起身抓起外套，準備衝出門去。

    就在這時，門鎖“哢噠”一聲輕響，辰逸背著書包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混合的泥土和血跡，敞開的校服被撕扯出一個長長的口子。踏進家門的時候，一地的碎瓷片和飛濺的四處都是的飯菜讓辰逸愣了一愣。

    站在門邊的腳步微微一頓，辰逸看了母親一眼，便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跡朝裏走去。

    “你去了哪裏？”秦素霏追上前去，一把扯住辰逸的肩膀問道。

    辰逸別過頭，並不應話。

    “我問你去了哪裏！聾了還是啞了？”兒子的沉默無疑是火上澆油，秦素霏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憤憤灼燒著。

    辰逸扯起嘴角，冷笑一聲，便甩開秦素霏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秦素霏在原地愣了兩三秒，便抄起手朝著辰逸的腦袋狠狠拍去。

    然而下一刻，辰逸卻突然回過身，握住了她的手腕：“怎麽？還想打我？”

    看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兒子，秦素霏第一次意識到：辰逸不再是那個哭著求饒的孩子了……

    感覺到母親在用力掙紮，辰逸的手又緊了一緊：“看到我臉上的傷了麽？看到我的衣服被扯了麽？不問我是不是跟誰打了架，有沒有受傷，卻還是想給我幾個耳光麽？”

    甩開母親的手，辰逸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瓷遞向她：“你不如殺了我吧！我受夠了……”

    “小逸……”秦素霏看向兒子，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顫：“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推開兒子手中遞來的碎瓷，秦素霏顫抖著雙手，試圖撫上兒子青紫又滿是血跡的臉：“讓媽媽看看，你到底怎麽了……”

    “夠了！”辰逸撇過頭，將書包重重摔在了地上，尖聲叫道：“別假惺惺的關心我！你根本不顧我的死活！對你而言，我是什麽？我是你覺得孤單時候的玩具，是你憤怒時的出氣筒。你開心的時候會抱著我親我，可你傷心的時候，憤怒的時候，哪怕是難過的時候，不論是不是因為我，我都是你發泄的最好途徑！”

    “你自己看看！”辰逸挽起校服的袖口，複又撩起衣衫。他的胳膊、前胸、腹部密密麻麻布滿了新舊的傷口和疤痕，有些青紫還沒有消退下去：“這都是你給我的！這就是你對我的愛！”

    說到最後，辰逸已是聲嘶力竭地嘶吼。

    “小逸……”秦素霏跪倒在地，雙手捂住了臉頰：“你原諒媽媽，媽媽不是故意要打你，媽媽隻是害怕失去你。”

    抬起頭，看向因為憤怒和厲吼而渾身顫抖的兒子，秦素霏的淚水順著眼角不斷滾落：“小逸，媽媽是愛你的……”

    “愛我？”辰逸看著麵前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親人，欲哭無淚：“媽你知道麽？小時候，你說你愛我，你說你愛我爸。可是你不明白，你愛的從來都不是我們，你愛的是你自己。因為你愛的隻有你自己，所以你才恨拋下你的爸爸，所以你才恨生下了我。爸離開了，你沒有辦法恨他。所以你就把這份痛苦強加到我的身上！”

    “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秦素霏拽著兒子的衣服迅速起身，瘋了一般地叫嚷著：“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什麽？！我那麽愛你爸，可是他呢？他竟然為了一個男人，撇下懷著孕的我，消失了！多可笑……”

    秦素霏一邊苦笑一邊搖晃著辰逸的身體：“不是女人……不是年輕貌美的女人……而是一個書呆子一樣的男人！為了一個男人，他寧可不要我，不要你，連句話也沒有留下，就走的無影無蹤！我不該恨麽？不該恨麽？！！”

    “你騙我……”秦素霏的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辰逸緩不過神來：“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不懂？”秦素霏冷笑道：“那我再說一遍給你聽，你每天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從未謀麵的父親因為愛著一個男人，撇下我們母子倆，跟那個男人遠走高飛了！聽明白了？”

    說到這兒，秦素霏的眼淚又倏忽落下：“如果你聽明白了，就該知道媽媽有多愛你。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唯一的支撐……可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說你受夠了，居然讓我殺了你……”

    “媽……”被真相衝擊的辰逸難以自控地顫抖。

    秦素霏拽著辰逸的雙臂，湊上前來，麵上竟露出一個可怕而詭異的笑容：“媽媽不會殺了你……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們母子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那就一起死吧……”

    白慕驚叫一聲，從秦素霏的掌骨中抽離，拚命喘息著，身體已被冷汗浸透。她沒有想到，在秦素霏看似無私憐愛的背後，竟是對辰逸無窮無盡的束縛和虐打。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辰逸都承受著同齡孩子根本無法想象的巨大壓力。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楚煜會說如果撫過了掌骨，她便不會再心生羨慕，也不會因為覺得沒有秦素霏這樣一位母親而難過。

    與其被秦素霏這般讓人窒息的桎梏之愛所禁錮，她寧願像現在一樣，孤身一人。

    “費了不少時間……”楚煜的聲音響起。

    白慕側頭看去，隻見楚煜換下了一貫的黑色裝束，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薄衫走了出來，臉上看上去略有些蒼白，也顯得無精打采。

    “您好些了麽？不再多睡一會？”白慕起身迎上前去，卻見楚煜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黑色鍾表。

    時間顯示離她撫骨之初，已過了三個小時。

    “沒想到竟然在她的掌骨裏停留了這麽久的時間……”白慕有些訝異。往常撫骨也隻是一時半刻的事。

    楚煜微微頷首，示意白慕落座：“看你的狀態，已經能夠輕鬆駕馭了。恢複的不錯……”

    “楚先生……辰逸他……”在秦素霏的掌骨中看到過往，白慕的心裏實在難以平靜，對於辰逸又多了幾分關切。

    不料楚煜似乎並沒有談論辰逸的興致，倒是打量了一眼白慕手中的骨盒道：“秦素霏的暴虐和強大控製欲望，還有將自己置於頂端的自戀自愛，都是這漫長的歲月中，我所見過為數不多的稀有品。為了得到她所有有價值的骨魂，寧願賭上所有……”

    聽到這裏，白慕擱在骨盒上的手指微微一顫：“所以……辰逸他原本會死對不對？”

    楚煜一愣，顯然沒有料到白慕會如此之快地參破其中奧秘。

    “逆天而行……真的可以麽？”白慕皺起了眉，眼中滿是無可掩飾的擔憂。

    看到白慕此時的表情和眼神，楚煜的心中微微一動。有多久了，不曾在旁人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與周嘉、於琳的憂心神色不同。

    白慕的臉上少了恭順，卻多了幾分憐惜。仿佛是在注視著一個同那些白骨的主人一樣可憐的靈魂。

    這目光讓楚煜覺得如此熟悉，又如此的難以忘懷。

    “逆天而行……”楚煜淡淡一笑：“那又如何？算來也不是第一次……”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