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隨著楚煜一聲輕喚，兩人便從墨菲的骨盒中抽離。

    怔怔望著楚煜手中的潔白額骨，白慕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在骨魂中，對於那段混亂的時期，墨菲的記憶十分簡單，仿佛刻意回避著。即便是隱約看到的那段場景，也是如同氤氳在水波中，並不真切。

    反倒是John出現的時候，場景無比的清晰。

    白慕知道，墨菲因為那句“成為我的驕傲”才選擇跟著馬戲團。她受了那麽多的苦，隱忍那麽久，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成為驕傲，而不是任人摔打泄憤的對象。

    可是過了這麽久，即便墨菲盡可能地努力去做，她卻仍然沒能達成心願。經過那樣沉淪的歲月，在眾人麵前閃耀著光芒已成了墨菲唯一的生存目標。

    直到這時，白慕才真正明白，為什麽楚煜會說，正是因為墨菲與生俱來的傲慢，才會讓他們彼此相遇。

    “後天有墨菲的演出，要去看麽？”楚煜遞過一杯溫水。

    白慕順手接過喝下，喘了口氣後，緩緩點頭。

    再次出現在城郊，是深秋裏難得的明朗天氣。碧空下的巨大帳篷就像是孩子們肆意玩耍的遊樂場，伴隨著歡聲笑語，響徹整個馬戲團。

    同樣的節目，同樣的歡呼與掌聲，可是坐在觀眾席中的白慕看得索然無味。如果初次是覺得新鮮，那麽此刻，看著那一幕幕從眼前閃過的馬戲，白慕都覺得像是一場場毫不真實的幻覺。

    小醜穿戴著彩色的帽衫，臉上頂著滑稽的紅色鼻子。邁著蹣跚而笨拙的腳步在場中環繞，不時做出各種逗趣的表情和出糗的動作，引得孩子們哈哈大笑。伴隨著歡快的音樂，他用手中的氣球挽捏翻轉著做出一個個小動物，也做出公主的王冠，精靈的魔法棒。觀眾席上的孩子們尖叫著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好從他的手中得到想要的玩具。

    然而白慕卻很清楚，在那樣一副人畜無害的麵具下，到底藏著怎樣的人生過往。他欺詐，販毒，幹過許多肮髒的勾當。無論行使這一切的初衷是什麽，都不能改變他雙手曾沾染的鮮血和罪惡。她更知道，在那副笑嘻嘻的麵具背後，藏著的是怎樣一副麵孔。

    厭惡撇開視線，白慕抬手輕攬住了自己的肩臂。偌大的馬戲團，觀眾席上開心笑著的每張臉孔似乎都變得離她很遠。在熱鬧與歡笑裏，她感受到的隻有寒冷。

    一想到墨菲與這樣的人一起顛沛流離，白慕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從墨菲代替她，離開孤兒院的那天起，她們的命運就像是兩個被交換了靈魂的玩偶，都由不得自己選擇。

    坐在一旁的楚煜似乎感受到了白慕心裏的焦灼不安，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白慕顫抖的指尖。

    “是墨菲。”他低低一語，視線已追隨著馬背上那鮮紅的裙擺。

    時而上翻，時而下滑。女子利落驚豔的動作引來陣陣掌聲。但這不是墨菲想要的，或者說，這一切還遠遠不夠。

    那個雨夜，在黑貓酒吧差點粗暴占有她的老板John原本允諾她會實現這一切。可墨菲的傲慢告訴她自己，即便要得到這一切，也該是憑著自己的實力，而非這肮髒的不可一擊的交易。

    當然，在她用酒瓶開了John的腦袋後，便已對此不抱任何希望。她害怕的是承擔這一時衝動的後果，所以才不顧一切的跑去了新茂大廈。

    然而從新茂大廈走出的時候，墨菲已經明確的知道，三十二層的那個撫骨男子，的確能夠實現她的心願。

    此時此刻，當她騎著馬環場之時，她早已捕捉到坐在觀眾席上的那個熟悉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展露著表演時從未有過的迷人微笑。她想讓那個男人看到，即將成為傳奇的她，有著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美好。

    如果他也能了解，是否會拋下身邊那個女子，轉而認可自己？

    成為傳奇，似乎已經漸漸不能滿足她的心。

    在真正認清那個撫骨男子的冷魅和誘惑後，她突然很想留在他的身邊。即便那可能會傷到白慕。

    觀眾席中的白慕不會了解墨菲此刻心中所想，可是楚煜卻清楚地看到從墨菲的臉上露出的那極具目標的笑容。

    果然是個傲慢又貪心的女人……

    楚煜冷笑著。

    但落在墨菲的眼中，卻似乎成了回應。

    當墨菲從馬背上躍下行禮的一瞬，觀眾席上爆發的掌聲，比任何一次都要熱烈，今天的馬術表演的確近乎完美。

    環顧四周，墨菲不僅翹起嘴角微笑。

    近了！很近了！她知道自己已經離成為傳奇的那一天，愈發近了！

    牽著馬兒走向後場，她抬手卸下發上的羽毛裝飾。卻看見Sam站在出口處，眸光冷冷地注視她：“我從未見你笑得這樣開心。是因為那個叫楚煜的男人麽？”

    “Sam，這不關你的事。”墨菲抬眼撇去，眼尾嫣紅的眼影讓她的雙眼看上去十分勾人心魄。

    “墨菲！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了你！”Sam惡狠狠地說道。

    墨菲將手套輕輕搭在馬鞍上，轉過身倨傲地看著Sam：“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很多遍，我已經刻在腦中了，不需要一遍遍重複地提醒我。”

    Sam剛要開口，卻聽到一個聲音魅然響起：“與其跟楚煜談交易，不如跟我作筆劃算的買賣如何？”

    “是你？”墨菲眸光一冷，看向來者：“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黑貓酒吧的那個女人……”

    “錦繡。”周嘉伸出手，莞爾一笑：“跟楚煜做買賣，吃虧的是你。可和我，就不同了……”

    “你想幹什麽！”Sam突然攔在墨菲身前。

    不料周嘉隻是將手指搭在唇邊：“噓……若想守住你的秘密，最好還是乖乖待在一邊。”

    Sam神色一怔，竟果真不再多言。

    墨菲疑惑，正要開口，卻聽到帳篷內爆發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和尖叫。不用想也知道是Monica的節目。

    聽到歡呼，墨菲心裏有些焦灼，到底什麽時候她才能真正觸及那個位置？

    而此時的帳篷內，白慕仰頭看著追光燈裏輕盈翻騰的Monica，不得不說，她的技巧較之初見之時，似乎又大有增進。這樣驚險的動作，對於到了那個年齡才進入馬戲團，並且毫無基礎的墨菲而言，真的可以勝任並超越麽？白慕不敢妄下判斷。

    銀白色亮片的魚尾裙，白色羽毛，讓Monica仿若天使縱情飛翔。

    一陣急促的鼓點傳來，白慕知道Monica要開始表演她一貫的拿手好戲。

    在秋千蕩到最高空的時候，騰空翻轉三周，然後抓住另一個蕩過來秋千。在Monica鬆開手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旋轉在旁人眼裏似乎是迅速的，可看在白慕的眼中卻十分緩慢。

    她在心中默默數著圈數，卻見Monica在原本該伸出手的時候，並沒有做出一個該有的伸展動作，顯然她打算再次提高這個動作的難度。

    可失誤僅僅是瞬間，Monica多旋轉完一圈之後，在伸出手的一霎，卻隻是擦著另一隻秋千滑過。她！失手了！

    驚叫聲頓時四下響起，有人急急捂住了身側孩子的雙眼。

    白慕在驚嚇中，下意識地轉頭朝著楚煜肩上躲去，可一想到秋千下還有防護網的時候，心裏略略鬆了一口氣。

    Monica如同墜落凡間的天使，徑直從空中跌落下來。她揮舞著手臂試圖抓住什麽，穿過手掌的，卻隻剩下虛空之風。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Monica的身體雖然觸及防護網，可僅僅也隻是頓了一下，防護網便瞬間撕裂，她的身體從空中掉落，重重摔在地麵上。

    由於頭部著地，那顆美麗的頭顱如同被石頭砸碎的西瓜一般四散開來。腦漿迸散，甚至飛濺到前排觀眾的臉上和身上。

    淒厲和驚嚇的尖叫四下響起，人們不約而同地逃散。

    白慕在驚嚇中慌忙起身，看向場地中央。穿著銀色魚尾裙的Monica躺在那裏，肢體散開，腦漿迸裂，裙擺和羽毛被鮮血浸染，模樣十分可怖。

    這樣血腥的場麵不免讓白慕想到之前跟著楚煜去會所找鄒念時，莉亞被人割喉的場麵。

    胸口劇烈翻湧的嘔吐感襲來，白慕卻察覺到雙眼被微涼的手掌輕掩。

    她的睫毛在楚煜的掌心不安地顫動，耳邊聽到楚煜如同夢囈般的聲音：“白慕。別再看……”

    卻說在帳篷出口處對峙的墨菲三人，突然聽到場中一片混亂。

    墨菲和Sam相視一看，便急急調轉折回場中。眼前所見的慘烈一幕，讓他們震驚。然而這樣的場景在馬戲團也並非全然不曾看到過。

    微微平定了驚訝之後，墨菲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中竟然湧動著一絲莫名的喜悅。她原本以為成為傳奇的那天已經近了，可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一天竟然這樣快就已到來。

    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黑貓酒吧的女人，墨菲撇下一個迷人的微笑：“與你談生意之類的事情，我全然沒有興趣。你似乎找錯人了！”

    周嘉也不多言，看著墨菲從自己身側昂首離去的模樣。周嘉冷冷一笑，看向Sam道：“你甘願為她付出的一切，最後卻都歸功於旁人身上。我很想知道，你的心裏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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