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白慕顫抖著雙唇，不可置信的看著利特。

    利特焦灼不安地揉搓著手指，低聲說道“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楚煜曾失手一次……關於那個沒能被攝取骨魂的人。”

    白慕點點頭，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巨大的恐懼將她緊緊包裹“那個人……那個人……”

    “沒錯。”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利特也並沒有隱瞞的想法。他點點頭十分肯定的說道“你的母親陸秋玉，我初次見她的時候，她懷有身孕不久。是楚煜和錦繡選定的客人……”

    在閣樓見過陸秋玉之後，利特便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避開錦繡的視線，他時常徘徊在陸秋玉身邊。

    對於這美味可口的食物，他必須時刻監控著，既要讓她隨著時間醞釀的更加甜美，又要防止楚煜突然出手奪走了他的美食。

    每日跟蹤陸秋玉，成了那段時間利特唯一專注的事。但如錦繡所言，怪異在於，她與錦繡選定的任何一個客人都不同，沒有陰暗的內心，沒有難填的欲壑，她每日都沉浸在擁有小生命的喜悅和幸福中。

    心地善良，待人親切，見到鄰裏總是柔柔淺笑。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先生，都是如此。

    利特同錦繡一樣困惑，這樣純淨如同水晶的人，為何會成為楚煜可選定的客人。

    陰綿的秋雨之後，是難得的晴朗天氣。

    陸秋玉打開窗戶，坐在藤椅上，享受著難得的深秋暖陽。她的丈夫緩緩走上前來，輕撫著她日漸隆起的腹部，語調輕柔的和未出世的孩子對話。

    陸秋玉抬手輕撫丈夫柔軟的發，便淺笑道“你覺得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丈夫溫柔淺笑“不過最好能是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孩，這樣我就可以用一生的時間好好寵愛你們，保護你們。”

    笑意在陸秋玉的臉上漸漸濃鬱。結婚這麽久，她與丈夫琴瑟和諧，即便是在為懷不上孩子而苦惱的日子裏，他們仍然深愛著對方，篤定的持有希望。

    偶爾，利特也會在看著陸秋玉的時候若有所思。如果他也擁有一個家庭，又會否過著同樣的生活。

    沉冷一笑，暗夜裏蝙蝠的眼閃爍著冷光。懸在屋簷下，看著屋中翻看著書籍的陸秋玉，他恨不能張開雙翅，將整間屋子，連帶這屋中的人都一並攬入懷中。

    回憶如墨浸紙，從清淺便得深沉，越來越多的湧入利特腦中。

    回想越多，利特便覺得眼前白慕的臉越發熟悉。誠如她父親所期許的那般，她的眉梢眼角都像極了陸秋玉。

    利特伸手輕撫白慕的臉龐，許是因為震驚和恐懼，白慕一時間忘了躲閃，隻任由利特的手掌的紋路在臉頰摩挲著。

    “白慕，你和你的母親長得很像，這是你父親始終希望的。或許當年一念之間的惻隱之心，就是為了成全此刻的相遇。”說話間，利特的雙眼竟然蓄滿了淚水。氤氳著水氣的淺綠雙眸，讓他的眼神看上去坦誠無比。

    可偏偏這樣的眼神卻讓白慕心裏翻湧衝天怒火，弑親之仇不共戴天，她恨不能立刻將眼前的男人碎屍萬段！

    伸手扯下脖頸上的項鏈，重重朝著利特的麵門丟擲而去。

    “滾！”白慕厲聲吼叫“我發誓，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你！”

    幼時在孤兒院，她每天都期盼著母親會從天而降，溫柔笑著朝她張開雙手，對她說木木，媽媽帶你回家。

    每日每夜，她無數次從幻想和夢境中醒來，等到的隻是虛空。

    懂事之後，她也曾怨恨過自己的父母。早知道如此，他們當初為何要生下自己。可是聲嘶力竭的哭過之後，她又在心裏替他們開脫或許他們真的有難言之隱。

    可直到現在白慕才明白，她的母親不是不愛她，不是不要她，而是沒有能力去愛。生命消失的刹那，母親對她的愛已經化作虛空中的無能為力……

    “白慕你聽我說……”利特的聲音裏竟帶著一絲祈求的意味“盡管從一開始我便盯上了你的母親，但我絕沒有對她刻意出手……”

    “到現在你還想編些什麽花言巧語來騙我！”白慕厲聲喝道。

    “我不想騙你！”利特搖搖頭“我隻是想告訴你真相……一切發生的那天……是個大雨傾盆的午後……”

    強行讓白慕安靜下來，利特緩緩開口講述。

    原本應該留在家中安心待產的陸秋玉，卻因為丈夫接到緊急出差的通知而不得不折返老家。兩人乘車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傾盆大雨。

    盡管司機開的小心翼翼，可是意外發生的瞬間仿佛鬼使神差，車輪打滑，車身便側倒著衝了出去。

    尖叫，碎裂，慘劇都隻是瞬間發生，甚至連利特都來不及阻止這一切，便隻能眼睜睜看著陸秋玉浸在血泊中。

    大雨仍在傾倒，馬路上散落一地汽車碎片，鮮血從車裏流淌出來，被雨水衝刷了一地。

    利特踩著玻璃碎片上緩緩前行，咯吱咯吱的碎裂聲響，仿佛是生命盡頭的葬禮之樂。

    車上的人無一幸免，幾乎盡數當場身亡。

    利特在車身殘骸中努力尋找分辨著陸秋玉的所在，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個極微弱的呻吟。

    撥開殘片，利特蹲下身便看到了陸秋玉滿是血跡的臉，一聲微弱的低吟之後，她便再沒了動靜。

    血液甘甜芬芳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的，利特聽到自己喉嚨中傳來的渴望。

    這是最好的時候。

    看著眼前的陸秋玉，利特知道她已經支持不了多久。如今也隻是依靠著最後一絲信念苦苦掙紮。

    利特不是聖人，他隻是一個渴望著完美食物的吸血鬼。他無法眼睜睜看著美食在自己的麵前殘逝。既然會死，不如就讓他在這最後一刻，將眼前的殘存的生命據為己有。

    這女人可以在他給予的幻覺中，毫無痛苦的死去。而他，將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獵物。

    想到這裏，利特便輕輕攬著陸秋玉的脖頸，尖牙沒入的一瞬，他聽到來自內心深處最完滿的歎息。

    血液汩汩流入喉中，利特像是久旱中未能汲取水分的人，得到了最甘甜的清泉，讓那撫慰身體乃至心靈的液體毫不遲緩的流入。

    他突然覺得慶幸，慶幸自己寸步不離地跟著陸秋玉。正因如此，他才能搶在楚煜之前享用到這美食，而楚煜卻拿他無能為力，畢竟，這意外不是誰能左右。

    正當利特沉浸在美餐之中，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前襟一緊，一個十分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都……都給你……你想要的……全都……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陸秋玉的呼救像是一記悶雷炸響耳邊。利特全然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在苦苦掙紮求存。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尚有意識存在。

    撤出尖牙，利特看到陸秋玉緩緩睜開的眼，盡管已幾乎無法聚焦，但她還是拚盡全力的注視著他“救……孩子……”

    利特看向陸秋玉高高隆起的腹部，甚至能感覺到那裏麵的小生命正在不安地跳動掙紮著。仿佛得知母體境況的險惡，它正做著最後頑強的掙紮。而陸秋玉的身下，已是殷紅一片……

    利特愣了愣，潑灑在麵上的雨水讓他瞬間清醒過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竟然能有“食物”在這個時候反向他求助。這樣詭異難得的場景讓他驚奇又唏噓。

    對於陸秋玉這個他跟隨了許久而終於到手的美食而言，多少是與別人有些區別的。

    不知是憐憫作祟，抑或其他。利特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應道“用你的命來換你肚子裏的這孩子。你死即是它生，你可願意？”

    陸秋玉掙紮著點點頭，繼而便閉上了眼睛。飽受痛楚的神情裏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

    雨勢漸大，利特在飲下了陸秋玉最後一滴血的時候，濕漉漉的起身離開，片刻之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大雨馬路的盡頭。

    之後，有車輛陸續駛來，人們紛紛停車，加入到這場慘烈車禍的援救中來。可是誰都不會知道，躺在車廂裏，那個早已沒了氣息的女人，她的體內曾有過一個孩子。而此時，她平坦的腹部卻讓過往的一切都變換了存在的意義……

    沒有人會記得陸秋玉曾懷有身孕，在人們的記憶中，她隻是一個在出遊時不幸遭遇車禍，夫妻雙亡的悲慘女人。

    一個黑色的身影在雨幕漸息時出現在星光孤兒院門前。懷中的黑色絨毯裏包裹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孩子孱弱的哭聲如同貓叫，粉紅色的小臉皺在一處，看上去醜陋無比。

    可是利特知道，懷中的這小東西漸漸會長大，他會有著和陸秋玉一樣的眉眼和神情，會長成一個美麗的女子。

    然而這一切卻也與他無關，陸秋玉用她的命和執念換取了這孩子的生。

    將絨毯包裹的嬰孩輕輕放在地上，利特注視著半晌，沉聲道“活下去，然後慢慢長大……”

    一陣寒涼的風吹過，孤兒院門前隻剩下用盡全力啼哭的初生嬰孩，卻再無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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