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穎見白慕這般模樣，淡淡一笑，便轉過頭去。白慕瞧得出那笑容裏的疏離和漠視。

    片刻，安來從浴室裏行出。

    褪去外套的他，隻穿了一件煙灰色的襯衫。領口鬆散著，解開了兩三個紐扣，露出一大片赤裸卻堅實的胸膛。他快步走到高腳凳前，隨意落座，而後將頭撇到了一側。

    白慕抬頭看去，見安來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另一隻腳則舒適地伸展。

    他低頭從黑色仔褲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旁若無人的點燃。香煙夾在他修長的指尖，嫋嫋輕散間，煙味在空蕩的房間裏蔓延開來。因為側著頭，看不到他左眼那明顯的胎記，整張臉的輪廓便顯得十分清晰。隨性自在地坐在那裏，將視線從窗口投出去，他的身影便自然而然凝固成了一副畫。

    沒有多餘的話語，安來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白慕看到坐在那裏的喬穎，在看到安來的瞬間，身子突然挺直，手中的鉛筆便在素描紙上快速地舞動起來。

    白慕安靜地坐在那裏，隻聽到鉛筆摩擦紙張發出的“沙沙”聲響。不一會兒，安來的輪廓便在紙上顯現出來。

    房間似乎漸漸自成一界，而這世界裏隻剩下安來和喬穎兩人。

    悄然起身，趁著誰都不注意的時候，白慕推開門走了出去。離開的瞬間，她再一次將視線落定在安來的身上，那份帶著落拓卻瀟灑的氣質，著實讓人心動。

    輕輕關上門，白慕拿出鑰匙，朝著自己的房間行去。

    然而走進房間，她卻愣在了那裏。

    楚煜站在窗邊，背對著她，背影顯得有些許的疏離和孤寂。

    將鑰匙緊緊捏在手心，白慕不知道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麽，隻是站在原地怔怔看著麵前的身影。也不過短短幾天未見，卻覺得楚煜的身形似乎瘦削下來。

    “你去過醫院了。”楚煜沒有回頭，卻察覺到身後的響動和從白慕身上散發出的熟悉的氣息。

    “嗯。”白慕開口輕聲回應著，也瞬間明白楚煜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陳叔出手相助也不過是個幌子，說到底，這地方還是屬於楚煜。

    聽到白慕的應答，楚煜緩緩轉過身，望著白慕清澈的雙眸，他的心鈍重地停了一下。

    原來看到一個想見卻不敢見的人，是這樣的讓人心生狂喜。然而楚煜卻不敢在麵上表露出一絲一毫，他隻是依舊冷著臉，沉聲問道：“所以你還是恨我？”

    白慕看向楚煜，突然覺得這個“恨”字沉重無比。輕咬著嘴唇，她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恨麽？如果說在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是恨他的。可是回過頭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楚煜，那麽母親仍舊會在那一場意外中離世。而沒有跟蹤母親的利特，這個世間上便也不會有她的存在。

    可是不恨麽？即便不是他親手所為，卻也與他有著不可逃脫的關係。墨菲終究不能再度擁有自己想要的，她隻能沉在泥潭裏越陷越深。

    看出了白慕神情中猶豫，楚煜也並沒有打算追問下去，他隻是靠在牆壁上，抱臂看著白慕：“從這一刻開始，無論是什麽，我都不會再隱瞞你。我說過，是去是留，都由你自己來定，我絕對不會勉強。”

    見楚煜神色冷肅，腦中微微一動，白慕便知曉他到底因何而來。不是勸她回到新茂，因為楚煜從之前就已經說過，這是白慕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所以她離開的那日，他並未阻攔。

    而他今天來，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住在805的那個男人。

    想到這兒，白慕緩緩開口：“如果我沒猜錯，安來的身上也有你要的骨魂吧！”

    楚煜毫不掩飾地點點頭：“白慕，事到如今，你應該也察覺到了。這些骨魂即便不去可以尋找，也會自己出現。你我之間的血契之骨未解，自然也逃脫不了紮個定數。”

    “我明白。”白慕低低回應。

    “如果你希望，我現在就可以解開血契。”楚煜說著，大步走上前來，突然握住了白慕的手腕。

    白慕身子輕輕一顫，抬頭看向楚煜的眼中竟然多了一絲懇求的意味：“不！至少不是現在！”

    “為什麽？”楚煜疑惑，眼前這個女人分明應該對他有著徹骨的恨意才對，可是為什麽，他從她的眼裏竟然讀不出一絲一毫？

    在白慕的眼中，迷惘更甚憤怒，讓楚煜看得心疼。

    可是白慕似乎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打算，她隻是輕輕抽回自己的手，低垂著眼簾，柔聲道：“墨菲她……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楚煜如實回應：“Sam原本的用意，是想殺了她。即便得不到，便要摧毀。但我知道，她並不是一定得死。成為隻綻放一次的傳奇，是我成全她，也是保護你的最好方式。白慕，墨菲從一開始就知道……”

    “知道什麽？”白慕心下一驚。

    楚煜低低歎了一口氣：“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木木。接近你，無非是借著舊日之事利用你。看到自由自在的你，再看看掙紮在泥潭中水深火熱的自己。你應該很清楚，墨菲想要的是什麽。正如你所說，如果這一切的開端，是因為你們彼此的命運交錯，那麽她想要的，是讓你們彼此的命途回到原來的軌道。可是白慕，我不會允許她那麽做！”

    聽著楚煜這番話，白慕的心揪在了一處。如果墨菲沒有預謀殺掉Monica，如果她真的能平心靜氣地和自己好好談談，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白慕，你無需自責。”楚煜聲音低緩，又朝著白慕近了一步：“即便當時你們的命途沒有交錯，現在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改變。墨菲的傲慢注定了，她要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裏，孤獨求存。等到傲慢全然崩塌的那一天，她依舊會選擇用那樣的方式，改變自己的處境。這才是她真正無可逃脫的宿命……”

    “楚先生。”白慕突然抬頭，迎上楚煜的視線，鄭重回應：“我們回去吧，關於安來，我想知道更多……”

    看著白慕毅然決然的眼神，楚煜有些驚訝。他不知道白慕為什麽會在一瞬間變得如此堅定。仿佛從前那些曾存在過的猶豫、懷疑，都在這一刻，被全盤清理。

    楚煜不會明白，於白慕而言，觸動她的便是那句“這才是她真正無可逃脫的宿命”。如果說墨菲的宿命是成為曇花一現的傳奇，那麽她的宿命，便是蟄伏在新茂的血契之骨。

    無論這條路到底是通向光明或是黑暗，此時此刻的她，都有勇氣，一步步地踏出去，直至盡頭……

    入夜，醫院病房的燈光還亮著。

    墨菲看著歪倒在沙發上陷入昏睡的Sam，想要掙紮著從病床上起身。

    一旁的周嘉冷豔的麵孔在燈光下透著幾分魅惑詭異，抿嘴低笑間，她聲音婉轉地詢問：“要我幫你麽？”

    “不必！”墨菲冷冷拒絕。花了幾乎半小時，才勉強讓自己挪動到了床邊。

    周嘉打量著她用石膏包裹的雙腿，便嘖嘖歎道：“你要是隨意亂動，這骨頭就長不好了，別說是表演，隻怕以後走路都成問題。”

    “不勞你費心。”墨菲起身，抓過床邊的雙拐，費力地站起，繼而看向周嘉：“我們不是說好了，至少今晚給我一個尚且自由的空間。”

    周嘉看了看墨菲，麵有憂色：“不是我不想給你。隻是你現在這種情形，如果出了什麽意外……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你無非就是想得回楚煜手中的那塊額骨。放心，在沒有讓白慕嚐到我所經曆的一切苦痛之前，我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墨菲咬牙切齒狠狠說道。

    見她這模樣，周嘉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也對。當初是怎麽代替她跌入這樣的深淵，如今就該怎麽討回來。更何況，你的心裏還記掛著那個尚未得到的男人，不是麽？”

    聽到周嘉提起楚煜，墨菲的眉心一動，繼而笑道：“是啊！現在你可以安心了麽？”

    見周嘉緩緩點頭，墨菲用十分厭棄的目光看向沙發上昏厥的Sam：“能幫我個忙，把他帶走麽？看見他，我就覺得惡心！”

    “要殺了他？”周嘉挑挑眉：“還是讓他從你麵前消失？”

    “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墨菲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周嘉笑笑，便走到Sam身邊，十分輕鬆地將他從沙發裏拎起，架在肩上，繼而看向墨菲的背影道：“別忘了，今晚之後，你，就該屬於我了。”

    墨菲沒有回應，隻是聽著身後的動靜漸息，房門輕然閉合。

    住著雙拐，她費力地走到陽台上。夜色裏，城市的霓虹閃爍，萬家燈火，璀璨一片。

    就像她去過的每一個城市，無論如何繁華，她從來都是被置身於外的那一個。這樣多的暖光燈窗裏，卻沒有一處，是屬於她的棲身之地。即便是曾跟隨著顛沛流離的馬戲團，如今，也再不是她能回去的地方。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她，在John的眼中，還不如丟棄在箱子裏那些破舊的玩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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