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看到白慕緊皺雙眉，便歎了一口氣道：“就像你看到的，安來的母親是被人販拐賣到這個地方的。逃也逃過，死也死過。可命運終究沒讓她如願，除了遭受丈夫更多的羞辱的毆打之外，再無其他。後來她的神誌便有些不清，有時清醒，有時糊塗。”

    白慕咬唇看著趴在那裏撫摸著瑩的額發的婦人，還有蹲在門檻邊悶頭抽著卷煙的五虎，心中憤然。

    貧窮和無知毀了他們，但他們卻毀了一個女孩原本燦爛的一生！

    似是察覺到了白慕的憤怒，楚煜輕握著她的手腕，帶她轉身離開。

    薄霧溢散的盡頭，白慕看到七八歲的安來獨自坐在大樹下玩耍。穿著單薄破舊的衣服，小臉也弄得髒兮兮一片。手中拿著一塊細長的石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撅著身前的土。

    “瘋婆子來啦！瘋婆子來啦！”不遠處一群孩子嬉笑叫嚷著。

    安來猛然站起身，雙眼冷冷地注視著從遠處被孩子們簇擁而來的女人。她散亂著頭發，癡癡傻笑著看向安來，絲毫不顧及孩子們在她身側又打又罵。

    “安來。回家。”女人走到安來身邊，伸手就要去抓兒子的小手。

    然而安來卻急急朝後退了幾步，靠在大樹上叫罵：“瘋婆娘！誰讓你出來的？我這就回去告訴爹，看他打不死你！”

    說罷，安來便飛也似地往家跑去。

    白慕氣急要追，卻被楚煜攔下：“安來的骨魂裏，你我都是看客。即便你覺得氣怒，可是追上那孩子你又能做些什麽？除了傷到自己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可是”白慕想要分辨，卻也覺得言語無力。

    安來自幼便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他的母親雖然很美，卻是村裏人欺負恥笑的對象。他的丈夫動輒便對她拳打腳踢，而村裏那些覬覦她美貌的猥瑣男人們，也時常趁著她糊塗的時候揩上一把油。

    在安來的認知中，母親就是恥辱，是他們一家在這村裏無法抬頭的根源。

    看著安來急急跑遠，女人的眼中蓄滿淚水，更加木然地朝前挪動著步子。

    剛一進院，五虎衝上前來一巴掌落在女人臉上：“你咋不死在外麵呢！天天跑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五虎！”身後傳來一陣厲喝之後，緊接著便是急促的咳嗽。

    五虎轉過身，看著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白發在風中飄散的老人，便嗔責道：“娘！你咋又出來了？不是不讓你受風麽！”

    “我不出來，我不出來我大孫子連飯都吃不上！”五虎母親急咳了幾聲，便朝著瑩招了招手：“來，過來，到娘這兒來”

    瑩遲疑了一下，便捂著腫痛的臉緩緩走到了五虎母親的身邊。

    五虎母親拉起瑩的手，又將另一隻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跺了跺道：“安生他娘現在這模樣，怪誰？！你這個畜生，要是你好好待她，不聽信村裏那些嚼舌根的話，她能這樣麽？”

    “我好好待她？”五虎瞪大了眼睛：“讓咱們家背了一輩子的債才買回來的媳婦兒，肚子裏卻懷著不知道誰的孽種！你讓我好好待她？我恨不能把他們娘倆都宰了！”

    “混賬東西！”五虎的母親怒斥一聲，但繼而又緩了神色，臉上盡顯悲傷：“五虎啊！娘照顧不了你一輩子，我遲早都是要入土的。最後能陪在你身邊，就隻有安生他們娘倆。你要是不對她們好，以後誰來照顧你？”

    說罷，五虎的母親歎了口氣，便拽著瑩顫巍巍地往屋內行去。

    白慕看著眼前的場景如同水暈一樣緩緩散開，繼而便聽到楚煜的聲音響起：“因為奶奶周護著，安來十歲之前的生活勉強還算過得去。直到那天一切都變了。”

    楚煜帶著白慕穿透迷霧朝前行去，一邊低聲說道：“夏天酷暑，安來跑到河邊去衝涼，腳下不穩便滑進河裏。瑩急於想救起他，卻忘了自己根本不會遊泳。而安來的奶奶在趕去叫人的路上，摔進了溝渠”

    說著這一切的楚煜語調雖是平淡，卻聽得白慕心驚膽戰。

    命運似乎從不會因為人本身的貧窮和波折就網開一麵，它始終殘酷

    薄霧退盡，白慕便看到了在小院裏搭起的靈堂。

    十歲的安來已隱約有了現在的英俊模樣，隻是眸子裏一片沉冷。他披麻戴孝地跪在靈堂前，眼圈發青，卻強忍著不流出一滴淚來。

    哀樂吹吹打打，引得眾人唏噓不已。

    也不知這五虎當年算不算一語成讖，一夕之間，這家裏便死了兩個人。當年他將安來塞進自己母親的懷中的場景仿佛依稀可見。

    “拿去拿去！日後這崽兒要了咱們家的命，娘你可別後悔！”

    眾人多少帶著同情地看向五虎，卻見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此刻卻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樣，倚在柵欄邊，怔怔望著靈堂裏的兩口棺材。

    就在眾人歎息憐憫之時，五虎忽然猛地起身，幾步走到院中角落，抄起鐵鍬便徑直衝向了安來。

    有幾個男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攔擋，但五虎用力揮下的鐵鍬還是敲中了安來的頭。

    鮮血順著安來的額緩緩滑落腮邊，眼前一片暈眩，可他竟然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隻是木然地抬頭看向五虎。

    “你他娘的就是個禍害！我早就該弄死你！”五虎揮舞著手中的鐵鍬，試圖衝破旁人的攔擋。

    安來呆呆地跪在那裏，不哭不鬧也不求饒。他隻是看著平日裏凶狠無比的五虎，此時像是一隻發了瘋的狼狗一樣狂吠著。雙目猩紅，似乎有淚。他有些不解，這些淚究竟是為了奶奶一個人而流，還是也為那個瘋癲又可憐的女人？

    “安來！還愣著幹什麽！跑啊！快跑！”

    眾人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五虎的蠻力，紛紛朝著安來叫道。

    像是醍醐灌頂，安來恍然回過神來，才知道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是想要了自己的命。他手腳並用地從麻墊上起身，都顧不得再看一下靈堂中的遺像，便急匆匆地朝著村口的方向奔去。

    白慕看到眼前這幕，忍不住也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白慕！你要去哪！”楚煜握住她的手腕，才發現她的手輕輕顫抖著。

    白慕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著安來走。這原本就是在骨魂中，可是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卻忍不住因為年幼的安來扯心。

    安來。從一出生就要麵對這樣坎坷的命途，上天似乎從來沒有給過他分毫的疼愛。

    “他要去哪兒！”白慕忍不住急急問道，心疼之中她似乎早已忘了，長大的安來不久前還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麵前。

    楚煜握著白慕的手朝後收了收，將她往自己身邊拉近了幾分：“當然是保命！難道待在這裏等著被五虎打死麽？不過”楚煜頓了頓：“這一逃，安來便再沒有回來”

    白慕隻覺得眼前的村莊在楚煜身後搖晃著，靈堂也漸漸扭曲著消失不見。霧氣再起，楚煜便帶著她往前行去。

    霓虹璀璨，車流川息。

    出現在眼前的，是白慕熟悉的城市風景。

    “這是”白慕剛一開口，便聽到身旁有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叔叔行行好，給點錢吧！我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白慕轉頭看去，便見一個身體殘疾的小女孩坐在一處高檔會所前，手裏拿著一個鐵盒，朝著身邊走過的衣衫革履的男人們哀求著。

    女孩長得十分清秀，一雙小鹿般的瞳眸像是會說話一般。可惜的是，她的雙腿細瘦的如同竹棍，其中一條腿翻轉著盤在胳膊上，根本無法直立行走。她隻是靠著雙手撐著身體，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朝前挪動著。

    “親愛的，你看，好可憐哦。”一個踩著高跟，穿著短款皮裙的女人路過，朝著身側的男人低歎了一句，隨即打開錢包，拿出錢往小女孩的鐵盒裏放去：“小妹妹，你沒有家人麽？”

    身側的男人一臉不耐煩，但又不敢對女友抱怨，隻得硬著頭皮被女人拽著等在一旁。

    路人們瞧見有美女跟小女孩攀談，都紛紛駐足停留圍觀。

    而就在這時，白慕卻瞧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擠進人群，像魚一般在人群中遊動著，也會偶爾在一兩個男人的身側停留。那左眼上鮮明的紅色胎記，讓白慕一眼認出。

    此時的安來已約摸十四五歲的模樣，比從靈堂出逃的那時又高了些，也更黑瘦了些。不過眸中卻是混跡江湖已久的油滑和機敏。

    白慕看到安來不過就是在那幾個男人的身邊賺了一圈，便已將幾人的手機或錢包悄無聲息地偷到了手。

    楚煜歎了一口氣道：“安來搭了村裏的車，跑到縣城，之後便被一夥人盯上。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好在他聰明，倒也保全了自己，不過也掉進賊窩出不來了。”

    安來將財物偷到手後，並不多做停留，趁人群還未散去之時，他便又如魚一般悄然遊出，消失在霓虹斑駁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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