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然中驚醒，他察覺自己赤裸著身子睡在窄小的旅館中，床單上那朵盛開的嫣紅花朵提醒著他，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醒了。”女同學靠在門邊，懶洋洋地朝他打招呼。

    他心下一驚，急忙道“昨晚該不會……”

    “別誤會。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倚在門邊的女孩緩緩開口“昨晚她又折返回來了，醉酒的你抱著她，說什麽也不肯分開。我就不明白了，明明那麽愛她，為什麽還要騙她……”

    他在被子裏急急套上衣服，匆匆起身“她人呢？”

    “走了……”

    輕描淡寫的話語尚未落定，他便如一陣風衝出了房間。

    車站人潮洶湧，他沒能尋見她的身影，卻也沒有勇氣回城去見她。

    “那之後呢？”聽到安叔說起的過往，安來不勝唏噓。原來在他的生命裏曾經存在過這樣一個人，不顧一切地愛著他。

    “後來她沒再聯係過我。”安叔破天荒的問安來“有煙麽？”

    安來搖搖頭。便見安叔歎了一口氣道“我以為我們都彼此需要時間好好去思考，於是就跟著學校社團去山區進行短期支教和調研……小軒。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那天沒有勇氣去追上她。如果我找到了她，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安叔說到這兒，竟以手掩麵，哽咽起來“當她的父母輾轉聯係到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她出事了……”

    安來的瞳孔猛然收縮，便聽得男人穩了穩情緒，哽著嗓子說道“離開旅館後，她沒有回家。或者說從那一天起，她就失蹤了。生死不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早就有了這樣的打算，可是小軒，她什麽話都沒有留下，即便那之後我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去找她，仍舊沒有任何消息。”

    他仍清楚地記得，本待他如親人的二老是如何發了瘋一般的撕打著他“她是去找你的啊！你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內疚，悔恨，對自己的憤怒在他心裏快速發酵著，幾乎折磨得他快要瘋狂。

    他無心繼續學業，隻是輾轉不同的城市，漫無目的地找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可是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誰知道，那每一個讓他崩潰痛哭的深夜，回憶就像是刀子一樣鈍重地割裂他的心。

    “在找她的時候，免不了要和各種混跡流浪的人打交道。時間久了，也不知不覺進入他們的世界。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放棄了找尋她，但那時，我已留在這個城站穩了腳跟……”

    他無法麵對她的父母，隻能暗中派小弟周護。遇到安來和細妹前不久，二老一前一後離世。他終於察覺，在這個世上，她和他竟然再無一絲關聯。

    安叔說完，緩緩起身，走到白色雕花的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束著麻花辮，穿著白襯衣，深藍背帶裙，站在丁香花叢前，笑靨淺淺。

    “無論過去多久時間，說起她，想起她，看到她的照片，我仍舊會心痛。小軒，你問我當初為什麽會選擇收留你和小瑾，那大概是因為你和她的神態太過相像……”

    說著，安叔將照片遞給安來。

    安來伸手接過，怔怔望向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溫柔安靜，笑容甜美，像是一朵梔子靜默盛開。

    她的雙眼清亮如水，像是會說話一樣，盯著她的眼睛看，仿佛就能聽到她輕柔訴說著愛戀，

    誠如安叔所說，這張照片上女孩的模樣的確與安來有幾分相像。

    安來靜靜看著，漸漸地神色驚變。

    盡管和照片中的年齡神態不同，可是眉眼之間那熟悉的氣息，卻讓安來驚詫不已。那是他看過千遍萬遍的臉，那是他唾棄過千遍萬遍的臉，也是在緊要關頭換回他生命的一張臉……

    舊日裏五虎的辱罵瞬間在腦海中複蘇“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花錢買回來個不要臉的臭婆娘！竟然懷著別人的種！”

    安來渾身顫抖著，捏在指間的照片被用力攥緊。

    察覺到他的異樣，安叔急忙從他手中奪下僅存的照片“小軒你怎麽了？”

    情緒在一瞬間收斂，安來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這麽悲慘的人生！他想把一切都說出來，質問他，責罵他。但雙拳緊握，安來終是忍住。他緩緩起身，眉眼冷淡地說道“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

    雖然覺得奇怪，但安叔還是點點頭應道“去吧……”

    安來轉身離開屋子，全身因為強忍著憤怒而不停地顫抖。他不會告訴安叔，母親這一生是如何受盡折磨，那個照片上甜美到足以讓任何人驚豔的女孩，在並不長的後半生歲月中，受盡了屈辱和唾棄。甚至這鄙視和唾棄來自於她用生命珍愛和保護的兒子。

    他要讓這個男人一輩子都惦念著，懷著愧疚與無可得知的折磨就這樣過完一生。而他也會在那男人遲暮之時，給他最沉重的一擊！

    薄霧縈繞著白慕和楚煜飛散，白慕終於明白，當年生下安來，五虎的母親抱著孩子讓瑩取名的時候，從她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原來是她最深愛，最懷戀，也最無法忘記的人。

    她不知道從旅館離開的瑩是如何被拐賣到那個小山村，但命運齒輪交錯，毀了所有人的幸福。

    “如果當年他有足夠的勇氣追上她，或許他們都會得到想要的生活。”白慕低喃著。

    “也不見得。”楚煜搖頭“這個男人絕不會有這樣的勇氣，因為他太過自卑。這才是悲劇的真正源頭。無論有沒有追上樊瑩，他們都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

    楚煜的聲音沉沉回響，繼續撫現安來的骨魂“那之後原本應該現在校園的安來，就跟當年的樊瑩一樣，一夕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無論安先生動用了多少黑白關係找尋，都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再一次經曆當年的尋找樊瑩的那種絕望，他幾乎快要崩潰！”

    “好在始終有安瑾陪伴在他的身邊，他才能勉強撐下來。”楚煜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向前走去“不過……在安來消失的第三年後，他再次回到了這裏……”

    隨著楚煜話語落定，緩緩呈現在白慕眼中的仍舊是那幢熟悉的屋子，隻是屋外擺滿了花圈和挽帳。

    人們神情肅穆，滿麵悲痛，也不免紛紛議論著。

    “這手段也太殘忍了，連安瑾也沒放過……”

    “警察怎麽說？”

    “是他殺。雖然偽裝成圖財害命的現場，不過聽說懷疑是仇家尋上門了！”

    “仇家？”

    “你不知道？安總當年……”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不知有誰叫了一聲“安軒！是小軒！”

    白慕轉頭看去，隻見安來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西裝，緩緩朝著屋內行來。

    靈堂設在屋子正中，兩具屍首，神態靜謐安詳猶如沉睡。

    踏進屋子，安來摘下墨鏡，左眼的紅色胎記像是藤蔓蜿蜒。

    眼前的場景於他而言，是何等的熟悉。

    最親密的人同時離他而去，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他便經曆了兩次！

    “小軒！你到底去哪兒了！你知道這些年安總找你都找瘋了！”

    王熙衝上前去，如果不是有人攔著，他揮起的拳頭定會重重落在安來的臉上。

    “王哥！別生氣！別生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安總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勸解中，有人將香遞了過來“既然來了，就給安總上柱香，聊表心意吧！”

    安來瞥了一眼放在麵前的香，並未伸手接過，而是徑直走到了安瑾的靈柩前，他抬手輕撫著安瑾沒有絲毫生氣的臉龐，淚水從他的眼眶掉落“細妹，哥哥來看你了。你睜開眼，跟哥哥說說話。我是你的安來哥哥啊！”

    有人為之動容，也有人覺得不解。

    消失蹤跡已久的安來在葬禮上出現，竟然對恩重如山的安先生視若無睹。

    隻見他替安瑾理了理頭發，又整理了衣袖，便道“細妹，我來送你最後一程，以後這世上就隻剩我獨自一個人了……”

    說罷，安來直起身，便轉而往屋外行去。

    白慕看到安來的身影在眾人的議論和驚詫中越行越遠……

    而她也在一片輕霧裏漸漸後退。

    現在三十二層的辦公室中，白慕神魂未定地看向楚煜“安來他……”

    “應該是恨著的吧……”楚煜略一沉吟便道“不過恨得卻是那個男人最終沒能從他這裏得到應有的懲罰。”

    白慕不知該說些什麽，隻看向楚煜。卻見他神情沉冷的又道“離開的那些時間，安來沒有重蹈舊日覆轍。他畫畫，也開畫室做模特，便是你後來見到的模樣。這樣的過往人生，幾乎沒有誰能走近他，但南溪是個例外。”

    “這麽說來，南溪對他意義非同尋常，隻是不知道啟先生什麽時候才會答應讓南溪出麵。”白慕亦是有些擔憂。

    思及啟盛讓時間停駐的心願，楚煜便應道“我想我們應該不會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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