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語。薛永維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自以為獨特而神秘的小把戲不僅被人看穿，竟然還有名字。

    明美倒是沒有察覺出薛永維的異樣，她挽住裙擺在薛永維身邊坐下，頗有興致地請求：“能再表演一遍給我看麽？”

    原本薛永維想破了頭皮也沒想到能夠接近明美的辦法，可現在讓他心動的人就坐在他的身邊，還有什麽可拒絕的呢？

    拿起手中的小木人，薛永維用腹語跟明美打起了招呼。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腹語作掩護，平時不善言談的薛永維妙語連珠，配合著手中的小木人，逗得明美毫不顧忌地哈哈大笑。

    薛永維看到歌舞廳裏那些年輕男人投來憤恨的目光，那目光如刀似箭，可偏偏他覺得舒心不已。從來都是別人嫌棄厭惡的視線裏存活，如今他在那憤恨之後，讀出了滿滿的嫉妒。

    與明美的相識，就像是在薛永維的生命裏打開了一扇窗。他漸漸變得開朗起來，雖然麵對明美的時候，還是會靦腆臉紅，可是他也借助腹語和小木人說出了許多想說的話。

    在骨魂中，薛永維與明美度過了一段很甜蜜的戀愛時光。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他發現自己似乎也不像從前那般愛丟東西。

    薛永維把這一切都看作是明美的功勞。

    在他眼裏，明美是帶著幸運的天使，將他從孤單中解救了出來。

    可惜這樣的生活卻沒能持續太久。

    這天，當薛永維照約定好的時間出現在歌舞廳的時候，卻沒有看見明美的身影。起先他並沒有在意，因為明美偶爾也會遲到。可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他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或許擱在別人身上，會認為這不過是一次爽約。可是對於薛永維而言，簡直就是一場新災難的開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丟失過的那些鑰匙書本和小紙人來……他生怕明美也會像那些陪伴他的小紙人一樣，消失不見。

    嘈雜的舞池，薛永維坐在角落，低垂著頭，用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頭發。

    他覺得自己幾乎已經無法呼吸，更沒有力氣站起來，向前邁動一步。

    旋轉的舞步從他的麵前經過，可他卻覺得像是與其他人分處在兩個世界一樣。他們離他那麽遠，而他則獨自囚禁在另一個空間中，心裏想的隻有一件事：他把明美弄丟了，丟失那麽多物品之後，他丟了他的情人。

    薛永維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從歌舞廳離開的，他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似乎有誰在跟自己說話，但卻分辨不清。那聲音忽遠忽近，撲朔迷離。像是幻覺，又像是真實存在著。

    他去了明美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地方，卻怎麽都找不到明美。

    瓢潑大雨落下的時候，薛永維抱著頭蹲在街角大哭，他知道自己把明美弄丟了。沒有人知道明美在哪裏，甚至都不知道明美到底是誰。他強烈的預感到這一次與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時候丟失的小紙人，隻需要重新再做一個就可以繼續陪伴著他。可明美是活生生的，他不能再造一個出來。再也沒有人笑著跟他說話，也沒有人看他表演腹語的小把戲。那個帶著淺淺酒窩，燙著波浪發，穿著碎花裙的明美，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薛永維知道，這一次，他丟失的不僅僅是明美，還有自己的心……

    看著薛永維一個大男人，蹲在街角哭得稀裏嘩啦，白慕到底有些不忍心，她轉頭看向楚煜，但見他的側臉在骨魂氤氳的迷霧中顯得有些朦朧。

    “明美為什麽會憑空消失不見？”白慕有些好奇：“如果說薛永維身邊的東西是他不小心弄丟的，那明美呢？她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怎麽會……”

    楚煜輕輕搖搖頭：“暫時不得而知。可是你看……”

    聽楚煜這麽說，白慕再度轉頭看去。隻見薛永維的骨魂不停地變換著。

    丟失明美後，薛永維雖然很痛苦，但似乎與從前的他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漸漸試圖融入人群，雖然有些笨拙，但借助著腹語，倒也顯得順利。

    發現腹語的重要作用後，薛永維便一心撲在了對腹語的研究上。他不但將自己的腹語技藝練的爐火純青，甚至在製造玩偶上也無師自通，做出的人偶精美無比。

    漸漸地，他不再僅僅滿足於木雕人偶，開始探索並琢磨怎樣才能讓他們像真人一樣動起來。

    隨著製造手藝的提高，白慕看到，出現在薛永維身邊的女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而薛永維似乎也不再害怕與人交往，他開始頻繁地更換情人。

    不，與其說是更換情人，不如說，他的情人總是在一個個地丟失。

    從一開始的找尋，到之後的麻木，薛永維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對於丟失東西的那種習以為常的狀態。

    這樣在他身邊流離輾轉過的女人，就像是年少時做出的小紙人，陪伴他一段時間，就會丟失。與之不同的是，紙人丟了，可以再做。情人丟了，他便開始換。

    “楚先生……你覺不覺得奇怪？”注視著薛永維骨魂的白慕突然問道。

    楚煜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你是說薛永維？”

    “不，不是。”白慕咬了咬血色淺淡的唇：“別人骨魂裏的場景都有很好的連貫性，看得出，他們對事情發生時的場景記得深刻。可是薛永維的骨魂就像是……”白慕頓了頓，似乎在找一個更加恰當的形容詞：“對，就像是走馬燈一樣，或者說更像是老式放映機，將一張張照片勻速更換著，難道他對這些記憶都非常模糊麽？”

    聽到白慕這麽說，楚煜便道：“我也看出這些，隻是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本身的狀態，才會讓他的骨魂變得如此飄忽不定？”

    兩人說話間，便看到薛永維回到家中。從桌上擺放著的遺照來看，似乎是他父親離世之後。

    他在屋子裏走了一圈，用手輕撫著每一件物什，然後他坐在床邊，不知呆怔著想了些什麽。

    白慕看出這個時候的薛永維，與來到三十二層的他，狀態十分相似。神色疲累，雙眼無神，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無悲無喜，仿佛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他隻是那樣坐著發呆，就好像時間靜止了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似乎不停止地替換著。可是薛永維坐在那裏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甚至連眨眼都變得極為緩慢。他的眼神定格在某處，如果不是還在起伏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他幾乎與蠟像沒有任何區別。

    白慕仔細觀察著薛永維，總覺得這種狀態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就在這時，薛永維緩緩側身倒了下去。然而下一刻，白慕便忍不住低聲叫道：“木僵！”

    隻見側身倒下的薛永維，隻用腰部和臀部著力，倚在床上。而他的頭和腿都懸在半空，像一個輕微折起的“V”字，就那樣僵硬地“躺”在床上。

    這是重度抑鬱才會導致的木僵症。白慕沒有想到，那個看似已經走出陰暗的男人，抑鬱的狀態竟然會越來越嚴重。

    而到這裏為止，楚煜探知到的這部分骨魂，漸漸變得動蕩模糊。房間和木僵的薛永維，像是被打散的水麵一樣，在兩人的麵前逐漸消散。

    從薛永維的骨魂中抽離，白慕看到眼前的男人雙眼呆滯，像是木偶一般地坐在那裏毫無反應。

    抬手輕輕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慕有些擔憂地看向楚煜：“怎麽會這樣？”

    沒有誰在撫骨之後，會出現這樣的狀態。一時間白慕不知該如何處理。

    楚煜看了一眼，便道：“沒什麽大礙，隻是他的狀態導致骨魂太過脆弱，撫骨，怕是讓他有些吃不消。不過這樣也好，倒省了我不少事，想必他回過神的時候，也搞不清這些是不是真實發生過。”

    說到這兒，楚煜又擔憂地看向白慕：“你才醒來，又強拉著你撫骨。還是好好歇一歇吧，我先帶他離開。”

    話語落定，白慕便看到楚煜抬手一攏，便與薛永維消失的無影無蹤。

    白慕知道楚煜很快會回來，便坐在沙發上靜靜等待。胸口隱隱傳來疼痛，她不知道是不是周嘉給的藥起了作用。

    試圖穩定呼吸減輕疼痛的空當，黑貓不知從何處竄出，跳上沙發，注視著她。

    “蘇怏……”

    既然已經知道黑貓的身體裏藏著蘇怏的魂，便無法將她單純當做動物來對待。

    黑貓注視著白慕半晌，低低叫了一聲，便跳上白慕的膝，蜷縮著臥下。

    白慕抬手，輕落在黑貓的背上，隻覺得柔軟又溫暖。她知道蘇怏是在安慰她，心口的痛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明顯了。

    可以暫時不去想周嘉，不去想可能隨時而止的死亡和自己身上那些未知的謎。她隻是享受著這一刻，如同一個普通人一樣，坐在沙發上，等待愛人歸來。

    屋子裏很安靜，隻剩下她們淺淺的呼吸聲。白慕享受著這一刻難得的靜謐，卻聽到一個聲音驟然響起：“白慕，我需要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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