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遇見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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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永維這番囈語般的講述讓白慕有些吃驚。這之前擁有骨魂的人,沒有誰會像他一樣有著如此嚴重的抑鬱症狀。

    顯然他把這裏當做了傾訴之地,試圖得到精神上的解脫。

    可是楚煜和她真的有時間耐心從薛永維的身上慢慢找到骨魂所在麽?

    就在白慕疑惑時,便看到楚煜的手猛然一抬,薛永維就像是被釘在椅子上一般,一動不動。

    薄霧飄散間,白慕看到楚煜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指尖:“我們走。”

    狹窄雜亂的巷道裏,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穿著棉衣站在一處平方小院外,用袖口抹去了鼻涕,便仰頭看著黑沉沉的鐵門。

    白慕四下看了看,便覺得這髒亂的巷道異常的熟悉:“是瓏玉街?”

    楚煜點點頭:“沒錯。”

    訝異之餘,白慕聽到扯著嗓門的女聲響起:“永維啊!你又把鑰匙給丟了?”

    轉頭看去,隻見一個矮胖卻眉眼慈和的中年婦女站在那裏,撫摸著男孩的頭:“走,到嬸兒家去。這大冷天的,你爸還指不定啥時候回來呢。”

    然而站在那裏的薛永維卻倔強地搖了搖頭:“嬸兒,你不用管我了。我爸一會就回來。”

    仿佛已經習慣了薛永維的拒絕,女人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歎了一口氣道:“這孩子”便轉身走遠。

    白慕看著男孩站在那裏,漸漸成了一個固定的姿勢。

    場景變換似乎又是薛永維上學的時候,如他所說,他時常會丟東西,小到文具課本,大到書包鑰匙,隔三差五就會丟失。

    一開始的時候,他每每回到家,都會招來父親的一通臭罵,有時還會收些皮肉之苦。

    白慕看到,薛永維的家並不富裕。而母親的早早離世,讓原本承擔著家中一切大小事務的父親更顯得疲憊不堪。有時也不免將怨氣都撒在薛永維的身上。可白慕瞧得出,薛永維自小便很懂事,即便父親發火,他也是一聲不吭地挨著。

    隻是這丟東西的毛病似乎無法改變,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變得越來越頻繁。漸漸地,薛永維不敢再添置任何新的東西。他總是會怕那些東西,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而他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因為不善交際,薛永維的身邊並沒有朋友。同學覺得他是一個怪人,甚至連眼神都陰仄仄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每每丟了東西的時候,薛永維都會坐在操場的籃球架下,長時間地注視著地麵上的小小蟻穴。不管那裏有沒有螞蟻爬出來,他就那麽盯著看,直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當迫不得已該回家的時候,他就會起身深吸一口氣,做好迎接暴風驟雨打罵的準備。

    這樣的夜裏,通常伴隨著父親叱罵著“敗家子”的聲音,薛永維在床上轉輾反側,有時就這樣睜著眼,像放在炭火上的魚一般炙烤到天亮。

    不能跟父親溝通,也沒有什麽朋友。薛永維隻能對著路邊的花花草草,貓貓狗狗說話。有時也會用紙折幾個小人,自己配著對話逗樂著玩。隻有這樣,他才不會覺得孤單。

    盡管他給每個小人都塗了衣服顏色,還起了名字,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但那些小紙人還是會陸續消失不見。有時是隔幾天,有時是隔幾個月,無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紙人的蹤跡。可他卻漸漸發現自己學會了一個很有趣的技能,那就是閉上嘴巴,也能發出聲音。就像身邊有另一個人在說話一樣。

    薛永維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種很特別的技能就是腹語,可他卻玩得樂此不疲。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世界裏好像突然多了一個人,時時刻刻陪伴著他,跟他說話,陪他遊戲。可這卻讓他陷入了更深的孤寂中。

    看著眼前的一幕幕,白慕心生同情。她歎了一口氣,對楚煜說道:“他就這樣一直獨自生活著,像一座孤島。用腹語陪自己玩耍,該有多寂寞?”

    楚煜沒有回應,隻是冷沉著眸看向骨魂中的薛永維。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三十二層,也隻有白慕,一眼看去,總是帶著悲憫之心。

    “可是……”隻聽得白慕停頓了一下之後,便又說道:“我也知道,出現在三十二層的骨魂,沒有純淨到值得憐憫的人。”

    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楚煜驚訝之中,急急看向白慕。卻見她的視線落定在骨魂中的薛永維身上,目光清淺,神色淡然,帶著看穿一切的坦率,坦率到讓人心疼。

    白慕來三十二層也不過短短數月的時間,可楚煜卻是親眼看著她如何從天真爛漫一步步地蛻變到了現在。如果說初初踏入三十二層的她是一片潔白的羽毛,那麽現在的她早已沾染了塵世的灰。但也正是因為這晦澀的灰,才能保護她,讓她飛得更遠。

    楚煜從不後悔,讓白慕看到這剝離一切虛偽假象的內裏真實。因為這才是這世界本來的麵目。

    骨魂中的薛永維,一直過得鬱鬱寡歡。封閉在自己世界裏的他,漸漸連與父親的交談都變得不屑。

    白慕看到有一天,他的父親借來一輛自行車。薛永維因為好奇,趁著父親不在,便把車子偷偷推出去學。可也就是上了個廁所的功夫,立在牆角邊的自行車便不見了蹤影。

    在那個年代,自行車是一件很昂貴的物品。薛永維不知道怎麽跟父親交待,發瘋一般地在周圍找尋了許久之後,卻還是毫無收獲,戰戰兢兢地回到了家。

    自然又是免不去的一頓毒打,而且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暴烈。對於這個原本就很困窘的家庭而言,丟失一輛自行車無疑是雪上加霜。男人把這些年生活的無力和埋怨,統統都發泄到了這個敗家子的兒子身上。

    就在他揮舞著手中的皮帶,朝著薛永維的身上狠狠落下去的時候,屋子裏突然想起一個尖細如孩童的聲音:“住手!別打了!”

    男人一驚,開始以為是兒子發出的聲音,可他看到兒子的唇緊閉著,那聲音卻還在屋子裏回響:“別再打了,你想打死他麽?”

    這聲音如同鬼魅,男人聽得清清楚楚,可兒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還在因為他的突然停止而覺得疑惑。

    “如果你打死他,你會遭報應的!”細細的聲音繼續回響。男人顫抖著扔下皮帶,怪叫一聲,奪門而逃。

    也是從這天開始,白慕發現男人看著自己兒子的時候,充滿了驚恐和敬畏。仿佛他的身體裏住著鬼魅。

    薛永維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他沒有想到,被父親逼到絕境時的靈機一動,竟然用腹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解救了出來。

    父親整日都是一副惶惶然的神色,再也不會隨意對他動粗,而薛永維也時不時地用腹語再嚇唬嚇唬他。看著那個曾在他麵前耀武揚威,肆意動粗的男人如今變得心驚膽顫,薛永維的心裏竟然生出一絲很奇妙的滿足感。

    不喜歡在學校讀書,父親因為荒謬“鬼神”也不再管束他。高中畢業的薛永維沒有選擇繼續讀書或是找一個正當工作,而是整日混跡在歌舞廳。也就是在那裏,他遇見了他生命裏的第一個情人——明美。

    與那個年代保守的女孩們不同,明美燙著波浪卷發,穿著碎花及膝裙,像一朵飄散在海水中柔柔盛開的花一樣,她在舞池裏輕輕搖擺著,毫不吝嗇地向旁人展示著她的美。

    薛永維和別人沒有不同,從一開始,他的目光就落定在明美的身上,再也移不開。

    他看到有不少年輕人跑到明美身邊,大獻殷勤。他也很想引起明美的注意。可是看看自己,他每每卻又退縮。

    隻好躲在角落,跟自己的夥伴說話。他已經學會做簡單的小木人,他把它們帶在身上,如果丟了,就照先前的樣子再做一個。就這樣,每天都有“夥伴”陪在他的身邊。

    舞池輕柔的音樂響起的時候,他看到明美接受了一個瘦高年輕人的邀請,在燈光絢麗的舞池中姿態曖昧的踩著舞步。

    薛永維轉過身,看著手中的小木人低聲問道:“你喜歡她麽?”

    “當然喜歡。她那麽漂亮,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整個舞池的年輕男孩都喜歡她,我當然也喜歡……”小木人搖頭晃腦地“回應”著他。

    “可是她都看不到我。”薛永維一邊歎著氣,一邊和小木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絲毫沒有留意到,舞池的音樂是從何時停了下來。

    “你竟然會腹語?”輕柔驚歎的聲音在薛永維身後響起。

    他轉過頭,便看見明美笑的燦爛,眸光閃亮就像是夜晚的星辰。

    “什麽?”薛永維有些疑惑地看向明美。也因為她主動跟自己搭訕,而變得緊張起來。

    明美抬起手,指向他手中的小木人:“我是說這個,你能再表演一遍給我看麽?”

    一瞬間,薛永維的心裏滋味雜陳。這是第一次有人看穿了他的把戲,也是第一次有人對這詭異的把戲表現出濃鬱的興趣和好奇。

    他擺弄了下手中的小木人,又問明美:“你剛才說這是什麽?”

    “你自己不知道的麽?”明美好聽的聲音熨慰著他的心:“這叫做腹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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