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笑裏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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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麵對麵坐下,餘知耕親自給他倒茶。
顧家安有些不自在:“二爺,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餘知耕看他一眼:“你的手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這一句話,像根刺刺中了心裏的某個地方。
顧家安垂下右邊的手臂,有意無意地藏在桌子下麵。
“若是三年前,咱們怕是很難這麽麵對麵地喝茶吃飯。”餘知耕再度開口道:“一晃三年過去了,你為幫裏做了不少事,功勞不小。”
功勞……那些靠著打打殺殺拚出來的功勞,他寧願不要。
餘知耕見他眉心微蹙,張了張口,卻是沒說話。
“我知道,你不稀罕這些,更不會對我心存感謝。不過,事已至此,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已經為幫派做了這麽多事,不該就這麽默默無聞。”
他似乎話裏有話。
顧家安仍是沉默著。
“我已經在幫中為你安排了一個位置,往後你也有一批自己的手下。”
餘知耕說完這話,便盯住他的臉,觀察他細微的表情。
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顧家安一臉平靜道:“二爺對我的器重,我很感激。隻是您也知道,我現在是個廢人了……”
“借口!”餘知耕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的話:“你隻有一隻手的時候,也為幫中做了不少事。現在推辭是何意?”
他的語氣不算嚴厲,卻很低沉。
顧家安臉色冷淡:“感謝二爺的器重,可我隻是想趁早交接好手中的事,然後回老家去。”
餘知耕聽了這話,當即放下茶杯,道:“回老家?”
他的語氣充滿了質疑。
“是啊,離家這麽久,家裏人一直沒有我的消息。父母年事已高,我又是家中獨子,實在不能不惦記他們。”
餘知耕聞言冷笑一聲:“你倒是真孝順呢。”
顧家安聽出他的嘲諷之意:“二爺,不管怎麽說,我都想要回去了。”
這些年,他為他做了不少事了。
餘知耕稍微沉吟一下,才道:“你若是當年把你的父母揣在心裏,你就不會上街遊行,就不會讓自己摻和進那些破事當中。”
顧家安麵色一沉:“當年的事,我是冤枉的。”
“冤枉又如何,有人會相信嗎?”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餘知耕聞言突然笑了起來。
“幾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般文縐縐的。”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麵。
“顧家安,恐怕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是自詡自己為“謙謙君子”吧。我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一句話,叫做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年,你有不錯的前途,生活安穩,可你自己把這一切給毀了,這實在是怨不得別人。”
顧家安聞言隻是沉默、
他從不認為,他當年的決定是錯的。
有些事,他必須要做。
“你已經為幫裏做了這麽多事,如今,你的名頭就是海川幫的人,你以為你離得開嗎?”
餘知耕話鋒一轉,繼而提醒他這個事實。
一日入幫,終身效忠。這是鐵打的規矩,絕對不能改變。
“隻要二爺肯高抬貴手,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顧家安很能沉得住氣。
餘知耕轉身看他:“我若是不能呢?”
顧家安也抬眸哦看他:“那我也無話可說。”
餘知耕笑笑:“你怎麽會無話可說,你必定會報複我的。”
顧家安垂眸:“二爺說笑了,我不過隻是個小人物而已,如何敢對二爺放肆?”
餘知耕聞言突地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最好不要!說實話,我還是很器重你的。”
說話間,夥計們匆忙上菜。
顧家安哪裏還有什麽胃口,隻是品茶不語。
“幾年不見,你應該也知道,知安已經嫁人生子了。”
見他主動提起此事,顧家安麵不改色道:“我知道,而且,我還見過她。”
餘知耕明明心中有數,卻還是故作意外:“何時何地?”
顧家安不緊不慢道:“在醫院碰見的,隻是巧合。”
那的確是個巧合,不該發生的巧合。
餘知耕微微沉吟一下,才道:“你們真的很有緣分。”
若不是當年的事,也許……也許,今時今日的顧家安很可能已經做了他的妹夫。
“二爺說笑了,我和餘小姐,我們隻是……隻是朋友。”
說實話,顧家安打從心裏怨恨過餘知安。他想,若不是因為自己和她有了交集,餘知耕不會這麽一直咬住自己不放。都是因為她……餘家怕他染指於她,才會對他不依不饒。
這股怨氣,時到今日,也未能徹底散去。
“二爺,請放心,以後我會去見餘小姐了。哦,對了,是何太太才對。”
餘知耕聞言眸光一沉,故作無意地擺擺手,回到座位道:“行了,今兒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吃飯吧。”
他拿起筷子來,又說了一句:“給你幾天時間休息一下,三天後,你來議事堂,接受事務。”
看來,他還是不打算放過他。難不成,在他的眼裏,自己還是個威脅不成?
顧家安握緊手中的筷子,卻隻能應聲說是。
…
元寶病了不過三天,便沒事了。
餘知安帶他回了餘家,看望父兄,免得他們惦念。
餘知耕對元寶十分疼愛,比對餘知安小時候還要好。
“哥哥若是這麽喜歡孩子,為什麽不早點結婚,自己生一個。”餘知安見他如此,忍不住打趣他一句。
“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是這麽吵吵鬧鬧的。”餘知耕也回他一句。
元寶貪玩,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餘蘭生一臉慈愛,帶他去看自己養得畫眉和雲雀。
餘知耕見外麵的陽光睛好,便對妹妹道:“咱們一起出去走走。”
餘知安點頭應了一聲好。
兄妹二人並肩走著,餘知耕率先開口道:“最近過得怎麽樣?”
餘知安微微一笑:“這些天其實還挺累的,不過,元寶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沒什麽事……”話到一半,她突然遲疑了一下。
她見到顧家安的事,該不該告訴哥哥?
“近來有沒有見到什麽人?”
她正想著,哥哥突然發問了。
“啊?”餘知安明顯地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下腳步。
“二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餘知耕沒有隱瞞她,直截了當道:“顧家安回來了。”
餘知安又是一怔:“你怎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其實他現在在為幫派做事。”
“什麽?”餘知安聞言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此番回來,他會繼續留在幫中。以後,你可能還會見到他,可能……”
餘知耕見她臉色不對,便問她:“這裏沒有外人,你和我說一句實話,你是不是還沒有放下過他?”
餘知安聞言一下子就急了。
“這是什麽話?”
“你和我說實話。”
餘知安皺著眉頭:“二哥哥,不要以為我總是那樣幼稚。我現在已經是何太太了,我還會放不下誰?我隻把他當成是過去的一個朋友而已,當年他可是惹下麻煩才走的。”
餘知耕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沒有說謊。
“那些事都不算什麽,都過去了,也不會再有人追究了。”
海川幫和青幫,如今已經是一家人了。
“二哥哥,他為什麽要做你做事?他不是那樣的……”
話到一半,她又止住了。
餘知耕心裏明白:“你不用擔心,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幫中需要能幹做事的人。顧家安讀過書,又見過些世麵,他可以幫我很多。”
餘知安還是不解:“就算是這樣,也要他肯才行。”
“怎麽,你覺得是我逼他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餘知耕淡淡一笑:“知安,我在你眼裏是個凶神惡煞般的人嗎?強迫一個人忠心是不可能的。”
他稍有停頓:“其實,他留在幫中,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到底是想要重頭來過,還是出人頭地,早晚會有個分曉。”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顧家安可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
餘知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不知該對哥哥說些什麽,遲疑半天,才道:“二哥哥,你要幫幫他。”
餘知耕淡淡道:“你放心,我會好好重用他的。”
重用……餘知安想聽的可不是這句話。
“別擔心,他的事,我會看著辦的。”
餘知安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除了點頭也說不出來什麽了。
“我沒什麽瞞著你的,所以你不要太擔心。”
餘知耕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為了不重要的人,費心費神。”
在他看來,妹妹就算再怎麽放不下,心裏也會有個輕重。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三年多的時間,還能怎麽樣呢?
…
常言道,小人得誌,便要有人遭殃。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
那小人宛如惡鬼纏身,時常令人不得安寧。
傅公館已經好久沒有迎來客人了。不過,今兒要來的這一位,算是傅家的老熟人了。
沈孝武離開上海之後,回到老家,守著那一點點的地盤,費盡心思,想要東山再起。
如今他重回上海,第一件事就要拜會自己的“老友”,準確的說,應該是自己的老對手。
從前沈孝武得意的時候,傅家就沒把他放在眼裏,如今他重頭再來,隻是仰仗著幾個外國人的勢力作威作福,自然更加讓人瞧不起了。
傅景琛得知父親邀請了沈家父女,濃眉微蹙,
“父親近來身體不好,何必還要應酬他們。”
傅冠英淡淡道:“眼下局麵緊張,少一個敵人,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強。”
傅景琛卻不是那麽想的。
“父親,以沈孝武瑕疵必報的個性,他和傅家要世代為敵了。”
“那就讓他來露一手。”傅冠英其實也不是在忌憚什麽,而是覺得人家主動上門邀戰,自己避而不見,反而落了下風。
“景琛,與其讓沈孝武在背地裏玩陰的,還不如讓他正大光明的來。像他那種人,越是來明的,越是束手無措。”
他幾十年的經驗不是白白混來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既然做了兒子的軍師,每出一招,都要麵麵俱到。
“好,那兒子聽父親的就是。”
雖說要迎接沈孝武,但傅家也沒特意準備什麽。
簡單地備了些水果點心,連留他們一起晚飯的心思都沒有。
蘇餘笙原想打扮一下,卻被傅景琛出聲阻止:“不用花什麽心思的。”
蘇餘笙轉頭看他,見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便道:“進門就是客,表麵功夫是免不了的。而且,我也不是要花什麽心思,今兒換了別人來,我也是一樣這麽準備。”
傅景琛聞言眉眼間的神色稍有緩和。
半個小時後,沈孝武攜著女兒出現在了傅公館。
幾年不見,沈孝武看起來老了許多,兩鬢的頭發全都白了。
不過,他走起路來,還是虎虎生風。打從一進門,就是大跨步的走著,很有氣勢的樣子。
傅冠英和傅景琛親自迎接他。
沈孝武見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他們到底還是不敢不重視他。
短暫的寒暄過後,大家入座喝茶。
沈玲瓏嫵媚妖嬈,身上的風塵氣更重了。
肖蓓鳳睨著眼睛看她,忍不住又想起那些傳聞來。
沈孝武養得這個女兒比兒子的本事還大,這幾年她在交際圈裏,可是混得風生水起,如今也算是個赫赫有名的奇女子了。
不過,她不是幫著父親弄錢,就是幫著自己弄人。有了名聲,卻是賠了自己。
沈玲瓏的目光一直有意無意地飄向傅景琛,軟綿綿的,卻像是帶著勾子。
肖蓓鳳看在眼裏,暗暗在心裏冷笑。
看來這丫頭還是沒死心啊。
蘇餘笙一臉太平,並未察覺到沈玲瓏的異樣,相反地,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孝武的身上。
這個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滿麵笑容,卻是給人一種偽善的感覺。在那笑容的背後,隱藏著某種蠢蠢欲動的凶殘。
笑裏藏刀,形容的就是他這種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