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欠下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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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翻車撞人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奶奶發腳飯的進行,隻不過大家在吃飯的過程中,對此事唏噓了三兩聲,而後該吃飯的繼續吃飯,該做其他的繼續做其他事。

    盧青是心中不能有事的人,一旦心中有事,她整個人就很難安,吃早飯的時候就咬著筷子,吃不下幾口,就停下來了,等大家吃完之後,便開始收拾碗筷、打掃屋子、院壩,族中的伯媽、娘、大嫂她們也都在幫忙。

    忙碌的時間總是一晃而逝,本打算吃了午飯就離開的盧青,到底是沒走成。其他人都散去了,家裏的人一下子變得很少很少,果真冷清了很多。去後院喂豬的時候,盧青感覺到了濃鬱的陰冷之意,大概因為這天氣,太過陰沉吧?

    傍晚時分,各家各戶都已經傳來砍柴做飯的聲音,青煙從各家瓦房裏嫋嫋升起,混合在空氣中,如繚繞的仙氣,久久不散。

    做好了晚飯,盧青也沒覺得餓,伯媽倒是來陪伴姑媽一起用晚飯。盧青用大鍋燒了熱水,先打了一盆給姑媽洗臉洗腳,還剩下一大鍋,要等爸媽和哥哥回來用。

    一直等到夜裏十一點鍾,外頭才傳來馬蹄聲,盧青立即出去看,果真是爸媽和伯爺回來了,可是不見哥哥……

    “盧青,快去打熱水給你爸媽洗手洗臉,這個天氣還是有點冷啊,他們坐馬車肯定更冷。”姑媽安排道。

    盧青去打了熱水來,剛好聽到姑媽在詢問哥哥和校長家孫子的情況。

    “那孩子說是腳踝骨折,韌帶撕裂,已經在醫治了,最起碼也要一兩萬塊錢的醫治費用。我和天北他爸,已經拿了三千在醫院墊付醫藥費用了,接下來可能還要好多呢。除了這孩子的醫藥費用之外,天北的手肘也戳傷了,其他的倒是能挨著,可手肘戳傷也要不少錢。對了,天北還有輕微那什麽……對,腦震蕩,可把我和他爸嚇得半死,也不曉得會不會落下哪樣病根。”盧青媽媽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和在奶奶棺材後所哭不同,此刻媽媽哭得很隱忍,眼眶通紅,說話時,聲音就帶著明顯的哭腔,任誰都不會以為她是在做戲。

    盧青這一聽便曉得,此事不好處理。

    事實證明,盧青的猜想並沒有錯,幾天後,事情便有了結果,骨裂這傷有輕微也有嚴重,校長孫子這傷,治療花費了兩萬塊錢。盧天北的傷治療起來,花費要少些,加上盧天北不願意待在醫院裏,也就花費了五千塊錢。

    這次事件,總的耗費了兩萬五。家裏的親戚不多,奶奶的葬禮,收到的禮金也不過兩萬出頭而已,除開辦葬禮耗費的錢財,剩下來的全都砸到這次醫療裏麵了,且還欠下了五千,這五千塊錢,由校長家先行墊付了,換成盧青家裏,欠下了校長五千塊錢。

    當日盧天北之所以撞上這孩子,是因為他趕馬車過拐角時,走了神,沒留意到速度,更沒留意到這孩子忽然從旁邊跑出來,他著急地想要躲避,可還是慢了一步,馬車一角撞到孩子身上,又因為他過緊地拉著韁繩,馬就帶著馬車往田裏倒去了。

    這事的責任,他全攬到了自己身上,害這麽小的孩子遭這麽大的罪,他實在心裏過意不去。

    在醫院裏,錢財費得快,盧天北和校長孫子很快就回了家休養。校長孫子已經八歲,在上一年級了,現下課程要被耽擱了,腿腳不利索,隻能在家中養著。盧青父母還買了補品過去給孩子補身子。

    盧天北傷了手肘,腦殼也傷了,暫時不能做重活,也得在家裏休養。這又是農忙季節,家裏要忙著蒸秧、忙著圍水進田、忙著犁田、耙田,早起忙到黑,也沒能把事情忙完。

    到了晚上八點多,一家子人才吃得上晚飯,父親端著碗筷,先就著生殖器大罵一番,才怨道:“老子還想這回你們奶死了,能得到點錢,娘的,哪裏曉得這麽快就被拿走了!老子命不好啊!”

    父親罵髒話、嫌棄自己命不好已經成癮,而且他絲毫不覺得羞臊,但聽在盧青兄妹兩個,就覺得很羞恥。

    盧天北道:“爸,你罵這些做什麽?罵了,事情就能解決了?”

    “我不罵,覺得心裏不通氣!”父親繼續罵著,母親也附和著,盧青和盧天北隻能埋頭繼續吃飯。

    晚飯過後,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氣溫驟降。收拾碗筷之後,盧青就回到自己屋子裏,收拾行李。她在家中待的時間已經夠長,也該出去了。

    不料,媽媽連門都不敲,直接推門進來。

    “盧青,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還想著這個時候走啊?”

    “嗯,媽,我總不能一直耗在家裏啃老,我得出去找工作……出去工作。”盧青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連忙改過來。

    可媽媽已經聽清楚了,“你說哪樣?你要出去找工作?你之前的工作呢?”

    見盧青不說話,她繼續道:“辭掉了啊?辭掉了好啊,如果你不辭掉,我過來也是要讓你辭掉的。盧青你想想啊,你哥現在受傷了,你奶又剛剛去世,家裏有六畝田呢,我和你爸怎麽忙得過來?你也不忍心我們磨得七死八活的吧?所以啊,你留下來,在仁等小學當老師,放學、放假了,都可以幫我們做點家務活,還能掙錢還校長,很好對吧?”

    “哎喲,我跟你講,我今天去校長家,看他那個孫子恢複得怎樣啦,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不容易好啊。不過校長告訴我,仁等小學還缺老師,你可以去應聘,應聘上了就可以拿到工資的。校長講了,你在學校上課,可以抵掉咱們家欠他家的五千塊錢。”

    盧青心頭震蕩得厲害,聽不下去了,直接道:“媽,為了五千塊錢,你就將我困在這山溝溝裏麵嗎?”

    “盧青啊,你這是看不起這個地方嗎?怎麽說這裏也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啊,什麽叫做把你困在這裏啊?”

    “我知道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但這不代表我喜歡這個地方,我簡直受夠了你和我爸每天吵架的日子!我當年上學時候,好好學習,就是想要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不要再被你們的汙言穢語給影響心情!”

    媽媽一臉悲傷,妥協道:“那我以後和你爸不吵架了,你留下來。”

    “媽,我不想留下來,你看這裏,天氣暖一點就到處是蚊子。這個時間段,每家都要出糞,牛馬的糞便就堆在牆頭,搞得蚊子成倍增加,我已經忍受二十多年了,我好不容易離開了這個地方,我不想再回來了。”

    媽媽一把抓住盧青的手臂,“盧青,你把自己當城裏人了啊?你受不了這個地方,它也是你的家鄉啊,人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這樣算哪樣啊?我看你真的是白讀書了!”

    盧青將臉扭到一邊,或許媽媽這番話說的是對的,但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卻不僅僅是因為環境不好,更因為這裏的人,太野蠻!如果一定要她形容一下這個地方,她隻有兩個成語——窮山惡水、蠻荒之地。

    或許其間還有美好,但此時,盧青需要一個百分百的理由離開,人不是靠著一丁點美好活下去的呀。

    媽媽吸了吸鼻子,用力道:“盧青,你哥現在成這樣了,醫生說他目前不能幹重活,你要是走了,我們忙不過來,他硬是要幫我們做事情,影響他身體恢複了怎麽辦?你對你哥真是一點也不關心啊!”

    媽媽又吸了吸鼻子,眼圈紅紅的,“你哥隻大你一歲,他十六歲就出去打工,給你掙生活費、學費的事情,你還記得嗎?現在他受傷了,你卻還要走,你就沒想過趁這個機會報答他嗎?早知道你這麽狼心狗肺,我就不該讓你讀這麽多書。”

    媽媽當真哭了出來,哭聲略顯沙啞。

    媽媽是有兩麵的,盧青知道,很多時候,媽媽是名副其實的潑婦,可如果媽媽知道,她不喜歡媽媽,媽媽也是要難過的。

    盧青很清楚地記得,作家蕭紅在《生死場》裏說,母親一向是這樣,很愛護女兒,可是當女兒敗壞了菜棵,母親便去愛護菜棵了。農家無論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過人的價值。

    媽媽哽咽得更加厲害,“如果你哥因為強行幹活,出了意外,你心裏過意得去嗎?你不在乎我和你爸,你哥……你總要報答的吧?”

    盧青的心頭泛酸起來,哥哥的腦震蕩算不得重傷,可是如果幹家裏的重活,很可能會加重的。以哥哥的脾性,田裏忙的時候,他怎麽可能會乖乖地待在家裏休息?

    說起來,和哥哥相處這麽多年,哥哥做過的最讓她感動的事情,除了他十六歲那年外出打工供她上學之外,他還做了一件在外人看來,很小很小的,但卻讓她十分感動的事情。

    那時候哥哥先她一年去鎮上讀初中,要住校的,每周回家一次,會拿到一筆小小的生活費,差不多夠他吃周一到周五的早餐,早餐無外乎是一些沒有牌子的餅子而已,大小不如一隻手掌,厚度約有一指,沒有營養、吃飽可言,隻能保證不會餓得很厲害罷了。周六早上便得餓著,走十六公裏的路回家吃午飯。

    有一次他回家時,給她帶了一包豆奶。盧青在那之前,並不知道市場上有豆奶這種飲料的存在,那可是哥哥省了一個早上的早餐錢給她買的,到家後還故意藏起來,讓她自己去找。豆奶是綠色的包裝,上麵印著豆子圖案,即使已經時隔近七八年,盧青還記得當年拿到豆奶時候的興奮感。

    “你就在仁等小學教書幾個月,償還了校長家的債務之後,你哥的狀況也應該好很多了,那時候你再出去不行嗎?”媽媽語帶哽咽卻咄咄逼人地問道,將盧青的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好,我知道了,媽,我明天去學校看看。不過,能不能應聘上,我不能跟你保證。”

    媽媽頓時喜出望外,一秒鍾就擦幹了眼淚,“好,學校很缺老師,肯定能夠選上的,我這就去告訴你爸和你哥,讓他們不要再為債務的事情煩心。”

    媽媽的身影轉眼就不見了,盧青搖搖頭,媽媽果然很想她去當老師呢,就算以後她不當老師了,大概爸媽也可以對外說:“是我們家盧青不願意當老師的,當老師掙得不多,有哪樣前途?我們家盧青在外麵可掙得更多呢。”

    麵子上他們肯定是掛住了,可是啊,媽媽其實也可以關心一下,她為什麽把舊工作辭掉了呀,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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