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盧青卻是冷著臉，沒有理他，徑直往自己家裏走。陳原心中愧疚，便緊跟在她身後，希望她能夠原諒自己剛才對她的傷害。

    拉著陳原行李的馬車，停在保寨樹下，這裏地方寬敞，馬車頭已經轉過來了，大叔現在正在拉著馬籠頭。

    盧青的家就在保寨樹下的左邊，回到家裏，照鏡子時，她才發現頭發梢也沾了泥水，她簡單地清理了一下，還用幹淨毛巾將書本擦拭了一遍，即便她很趕時間了，但再出家門時，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出去的時候，陳原和他的馬車已經不見了，想必他們已經去學校。盧青快步去了學校，早上的課已經過去一節了，她隻來得及上第二節課，是五年級的語文課。進教室時，上課鈴聲剛好響起來，孩子們推推搡搡地從外麵跑進來，花了兩分鍾時間才坐好，其中還有兩三個位子是空著的。

    盧青看了下學生名單，確定那幾個位子是有人的，就問：“為什麽有三個同學沒有來？”

    同學們麵麵相覷，還有的孩子捂著嘴巴偷笑起來，緊接著偷笑的人更多，慢慢就變成竊竊私語了。

    盧青拍拍桌麵，“同學們，你們在笑什麽？你們誰能告訴我，這三個同學去哪裏了嗎？”

    “老師，最近要寄秧了，他們肯定要留在家裏寄秧了。”有個稍微膽大些的孩子，用本地話回答。

    盧青“哦”了一聲，道：“你們以後要提前進教室，不要等到鈴聲響了，才從外麵跑進來，這樣會很耽誤上課時間。”

    交代完了之後，盧青就開始上課，畢竟是第一次教書，她上得有些磕磕絆絆的，不過學生們也都沒有說什麽，因為在她之前，還有水平更差的老師。更何況，沒有遇到過更好老師的五年級學生們，並沒有甄別老師優秀與否的能力。

    下午的課程，盧青進步了好多，一到五點鍾，所有同學都放學後，她便也打算要走。陳原忽然來到她麵前，“盧青老師，你上課的時候，同學都來齊了嗎？”

    想到早上的遭遇，盧青心中還有氣，便不想和他說話，側過身就要離開，但陳原又攔了上來，“盧青老師，你還沒有原諒我麽？我今早上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第一次趕馬車，才會害得你跌入田裏……”

    盧青一個眼神橫斜過來，陳原立即換了一副姿態：“好好，我不說，不說了，但你得告訴我，五年級的同學有沒有來齊？我教的五年級和六年級的數學，真是奇怪，班上少來了三四個學生。”

    盧青已經舉步往學校門外走了，當年她上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到了農忙季節，她的身份就從學生變成家裏的勞動力了，這沒什麽好稀奇的，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雖然這麽多年過去，應該有所發展了，可是這裏地處山區，是少數民族聚集地，發展速度遠遠比不上外麵，很多村民還停留在過去的生活水平上。

    見陳原還要跟上來，盧青知道，如果自己不給他一個答案，他不會死心，索性腳步一停，對他說：“現在是四月底，要寄秧，農家這個時候都很忙，孩子就被留在家裏，擔當一份勞動力了。”

    陳原一臉的詫異：“擔當勞動力？盧青老師，他們才十一二歲的年齡，就在家裏擔當勞動力，身體吃得消嗎？”

    “吃不吃得消，孩子的父母會看著呢，你大可不需要為這件事擔心。”撂下這句話，盧青便走了，在路上時，她掰著手指頭數，自己回家之後，需要做哪些事。首先是去園子裏割豬菜回家，之後將羅鍋裝好水，放到火上燒著，再去砍豬菜，等豬菜砍好了，煮飯的水就也燒開了，放米到水裏煮，再過濾，蒸飯的時候，她就可以用包穀麵和糠絆著豬菜，去喂豬了。

    小時候她可不曉得要雙線做事兒，而且她的速度也不允許她雙線做事兒，消耗的時間格外多，現在長大了，再做這些事兒，就覺得輕鬆了很多，小時候這些事兒於她來說，就是再重不過的活兒了，承受起來好艱難。

    她這邊將晚飯做好了，家裏家外也打掃幹淨了，但爸媽還沒有回來，這季節除了要寄秧之外，還得守溝水到田裏，有的人家寄秧早的，都開始犁田準備栽秧了。水溝是從三坡寨那邊來的，要溝水的人家太多了，一般還沒來到楓香寨這邊，溝水就已經去了別寨子的田裏，所以各家都買了長長的水管去接水。

    盧青一直等到將近九點鍾，爸媽才帶著一身泥水從外麵回來，洗了臉和腳邊開始吃晚飯，晚飯結束就該到睡覺的時間了。

    這一天下來，盧青也挺累的，當老師是她之前沒想過的，教書於她太過陌生，便於不知不覺中，耗費了過多的精力，實在是困頓極了，但晚上她卻睡不好，老做噩夢，次日醒來，卻又不記得自己做了哪樣夢，隻知道自己一個勁兒地做夢，仿佛沒睡過似的，越發困倦。

    九點鍾到了學校，開始上課她就看到有學生打瞌睡，這些孩子昨晚肯定也是很晚才吃晚飯，累壞了，現在睡著就睡著吧。

    從遵義過來支教的陳原，就住在學校給他安排的一棟小平房內，此時的他，正在給六年級的孩子上數學課，這才剛上課，他就看到有同學在睡覺，不由得感到無比詫異。

    中午放學的時候，他攔住了要回家吃午飯的盧青，“盧青老師，我想耽誤你兩分鍾的時間。”

    盧青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看他到底要怎樣耽誤自己的時間。

    “你負責五六年級的語文，我負責五六年級的數學，這說明校長將仁等小學的升學率，都交到我們兩個的手上了。這馬上就要五月了，很快就是小升初考試了，我覺得我們應該抓緊點時間，狠抓一把學生們的成績，你覺得怎樣？”

    “你能為學生們的成績著想，這是很好的事情啊。”

    “我相信你肯定也很在乎學生們的成績的，不然你一個大學生，也不會留在山區裏教書。”陳原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實在是好看得很，有那麽一瞬，盧青覺得陳原真的可真好看，但她極快地別開目光，想著他害得自己掉落田裏的事情，心頭又開始惱上他了，再也關注不到他好看還是不好看。

    “既然你同意我的說法，那我想說一下，接下來兩個月的教學計劃，首先要杜絕孩子們在課堂上睡覺，端正他們的學習態度，還要杜絕孩子們因為要做農活兒，而放棄學習的情況發生。我希望盧青老師能夠和我一起努力，將學生們的成績抓起來。”

    盧青微微皺起眉頭，“我明白了，你說了這麽半天，就是在批評我的教書能力不行，害得學生們的成績很差，是不是？”

    陳原一臉無辜，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盧青繼續說道：“你去了解過學生們的生活情況沒有？他們上學之前、放學之後，都得做很多很多的農活，身體已經嚴重負荷了，在課堂上才會不小心睡著的。這是普遍情況，改變不了的，除非你能讓他們像城裏孩子一樣生活學習。”

    盧青說這話時，看著陳原的眸光裏，已經多了絲不屑和冷笑：“陳老師，你對我們仁等小學的情況，這麽不熟悉，我很懷疑你來這裏支教的目的，你是特意過來，混個支教經曆，等到目的達到了，就回到城裏去繼續生活嗎？”

    陳原明顯地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盧青會這麽想自己，但他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說道：“如果我是來混支教經曆的，那麽盧青老師是來這裏混什麽的？混工資的嗎？”

    他依舊笑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一臉的陽光，沒有被盧青的話刺激到，他也無心去刺激盧青，可他這幅模樣，落入盧青的眼裏，那就是不正經，仿佛壓根就沒將她剛才的話給聽進去，她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

    “哎，盧青老師。”陳原右手伸出，捉住她的胳膊，“我想過了，你為孩子們的身體著想，這本身沒有錯誤，而且很明顯，你很關心愛護他們的身體。但是你也知道，再窮不能窮教育。孩子們是不能拚爹了，在山區裏長大的他們，唯一的出路就隻有好好學習。我們身為老師的，肩上責任重大啊，現在如果我們心疼他們，讓他們在課堂上睡覺、恣意遲到，恐怕等他們進入社會之後，要付出比現在更多幾倍的汗水，才能安然地度過這一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盧青老師？”

    他說得輕輕的，臉上帶著笑意，盧青沒見過這麽好脾氣的人，給人說道理都是溫溫和和的。如果這些表現，他都不是裝出來的，那麽，他的家教肯定很好。可是他看起來越好，就越顯得她拙劣粗糙。

    “你要是覺得對，那你照著做就是了，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和你又不是一路人。還有，把你的手放開，說話就說話，為什麽要動手動腳的？”盧青打開了他的手，不願意再在他麵前多呆，快步往楓香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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