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青邀請他的時候，大部分原因是出於禮貌而已，現在他答應下來，她心中卻反而有些別扭了。在回家路上，她一個勁兒地說自家房屋不好，不斷地給陳原做心理建設。

    她這個別扭又小心翼翼的樣子，落在陳原眼裏，隻覺得可愛又好笑，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你家房屋和別家房屋，差別很大嗎？你們寨子的房屋，我也差不多看了個遍，其實沒有多大的差別。我既然能在仁等村住下來，就肯定沒有嫌棄這個地方的道理。反倒是你，不要嫌棄我將混支教經曆的汙濁之氣，帶到你家裏去才好。”

    說完之後，他就自顧自地笑起來，盧青麵上一陣赧然，他將當初她懟他的那些話，拿出來開玩笑了，這人的心怎麽就這麽大呢？當初她那樣說他，他居然一點也不介意。

    仁等村這邊吃菜，都是自給自足的，不興出去買菜，也沒有人拉菜到這邊賣，這個季節有地裏的豇豆、黃瓜這些，這邊吃菜格外簡單，將鍋燒燙、放油，再放水，水燒開了就將擇好的豇豆、切好的黃瓜一並放入水裏煮。再用碗弄個蘸水就可以吃了，辣椒、鹽、味精是蘸水最常用的佐料，偶爾會有蔥、花椒這些佐料，但很少。

    米飯，早上盧青已經準備好了，現在煮菜就可以了，她的爸媽還在田裏邊忙，現在還沒回來吃午飯，家裏雖然已經栽秧完了，但還要灑肥料。有的田裏的水幹了，也要守水進田，這段時間就沒有一天是閑著的。哥哥也不在家，盧青猜測他可能被爸媽叫出去看田水是否幹了，家裏的田雖然不大，可分布廣，這塊田和那塊田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遠的，所以，看田水也是頗費時間的事。

    煮菜好了，盧青給家人留好菜之後，便招呼陳原先吃，坐下來之後，盧青問：“你們那裏，像我們這邊這樣吃飯嗎？”

    “大同小異，即便遵義在北，仁等在南，我也還是貴州人啊。”

    “那城裏能和鄉下一樣嗎？”

    “在家裏沒吃過，我在外麵就沒吃過了嗎？”

    “哦，那你在我們這邊生活，就不用擔心會不習慣了。”

    “下次你留在學校裏吃飯，就知道我能不能習慣了。”

    他這話說得讓盧青覺得，他以為她很在乎他是否對在仁等村的生活習慣似的。她頓時心想，你習不習慣和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我非得到你那裏去吃頓飯？

    她抬眸瞪了陳原一眼，卻見他在認真吃飯，臉上的笑意明顯，仿佛剛才他的話，隻是隨口那麽一說而已。相比較之下，倒是顯得她小氣了，人家客氣一說，你就以為人家是認真的，真丟人。

    盧青再見到盧繼鳳，已經是兩天後的早上，當時她已經快要走到學校門口了，聽到身後傳來笑鬧聲，轉頭一看，果真是盧繼鳳，她正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說鬧。盧青沒在原地等候，而是直接走進學校裏。此時距離上課，隻剩下五分鍾時間，陳原也剛好從他所住的小平房裏走出來。

    他和盧青碰上的時候，也恰好聽到身後盧繼鳳的聲音，“盧青老師，你和盧繼鳳談過了嗎？”

    “沒有，我和她不是一起來學校的。”

    “那我們先不去教室，在這裏等她。”陳原拉住了盧青，盧青垂眸看著他抓住自己手腕的白皙的手，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男生手指的力度。

    以前她都是獨來獨往的，雖然見過許多男性，可卻從未與男性有過這樣的肢體接觸，她試圖將自己的手腕，從他的手指間扭出來，陳原剛才似乎是著急她走了，才不經意抓住她手腕的，現在見盧繼鳳過來了，他也隨之鬆開了盧青的手腕。

    孩子們見到老師，並沒有主動問好的意識，因為在此之前，沒有人教導過他們，即便他們看過的電視裏，有學生向老師問好的劇情，可落在他們的心目中，也仿佛很遙遠的樣子，他們覺得見到老師就問老師好，很難為情，所以在從盧青和陳原身邊走過時，孩子們基本都是低著頭，或者迅速跑過。

    如果不是陳原喊住盧繼鳳的話，盧繼鳳也直接往教室跑了。

    “盧繼鳳同學，前麵兩天你沒有來學校這件事，你要不要和我以及你的盧青老師，解釋一下？”即便是責問，陳原的聲音也依舊清朗如山。

    盧繼鳳低著頭，做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來，“老師，我去我姑媽家玩了，臨時去的，所以沒有機會跟老師請假。”

    “去姑媽家玩了？你曠課兩天，就為了去姑媽家玩？這個季節是李子成熟的季節，你去姑媽家，是不是為了吃李子？”陳原問道。

    盧青心想，陳原真會給孩子台階下，連吃李子這樣的事情，他都說出來了。

    可盧繼鳳卻著急了，連忙擺手說：“我才不是因為要吃李子才去姑媽家的呢，是我姑媽家那邊有姑娘出嫁，我去做送親嬢了，是正經事情，不然我也不會曠課去的。”

    陳原也沒和她生氣，隻是問道：“這麽說起來，你覺得做送親嬢這件事，比上學還重要？”

    “做完送親嬢，我就直接到學校來了啊，耽誤不了上學的。”

    陳原想了一下，道：“進教室上課吧，等會兒數學課的時候，我出一張卷子給大家測試，重點測試大家這兩天學習的內容。”

    盧繼鳳聽到這樣的話，沒有什麽反應，腳步加快，追上其他同學去了，似乎等會兒測試的內容，和她沒有關係。

    陳原一扭頭，就發現盧青在看自己，他道：“等會兒你要不要進行一個隨堂測試？”

    “我要抓緊時間上課，不能拿很多時間來測試。他們基礎打不好，測試再多，也不過是給我自己找折磨而已。”

    “有道理。”陳原笑了一下，兩個人分別往五年級和六年級的方向而去。

    盧青隻當陳原是拿盧繼鳳沒辦法了，才故意嚇唬人家小姑娘等會兒要測試的，可人家盧繼鳳壓根不放在心上，所以陳原這回沒轍了吧？

    事實證明，她還是低估了陳原的毅力，早上的課程結束、盧青從三樓下來，就看到陳原和盧繼鳳站在花壇旁邊的桂花樹下。

    “老師，我這兩天都沒在學校上課啊，這件事你也知道的，所以你出的數學卷子，我怎麽會做？”盧繼鳳一副委屈萬分的樣子。

    陳原則好笑地反問她：“所以，是我錯了，還是卷子錯了？”

    “老師你這樣分明就是不講道理，我沒來上課，不會做卷子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來上課，不會做卷子，是理所應當的，身為老師，不能責怪你，是不是？”

    盧繼鳳咬著唇，不敢吭聲，她心裏就是這樣想的沒錯，但她沒敢說出來。

    陳原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他說：“早上你還告訴我，你去做送親嬢，並沒有影響你的學習。但是從這張試卷看來，你曠課兩天已經嚴重影響你的成績了。”

    “就兩天的課程啊，一個單元不會而已……”盧繼鳳小聲嘀咕著，陳原卻聽清楚了。

    “盧繼鳳同學，一個單元的內容，我花了兩天時間去講，說明這個單元的內容有其自身的重要性。而且，這個單元既然存在於課本上，說明它有其自身的合理性。你曠課兩天，錯過一個單元的內容，導致隨堂考試全都不會，這就是你曠課的結果。”

    盧繼鳳將頭垂得更低，眼睛看著鞋麵，看起來就好像她真的知錯了一樣，可她輕微搖晃的身體，卻在表達抗議，她一點也不覺得陳原說的事情有多嚴重。

    盧青隻站在一旁看著，她沒想到的是，陳原下一句話是：“好了，你回去吃午飯吧，下午記得早點來學校，不要遲到。”

    “好，老師，我先走了。”盧繼鳳一下子就蹦走了。

    陳原單手插進褲袋裏，看著盧繼鳳離開的背影，一時間沒做聲，盧青走到他身旁站定，“陳原老師，現在感到心累了？”

    “心累，倒是有一點，但不至於放棄。她剛才聽我說的話太多了，再說下去，她就要產生叛逆心理了，所以，還是先讓她回家吃午飯吧。”

    “你應該知道，她爹奶不在乎她學習成績的，就算你讓她知道，曠課去當送親嬢是不對的，又能怎麽樣？她就會好好學習了？她家裏的氛圍就是那樣，仁等村的學習氛圍也已經固定了，你再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陳原卻說：“沒有什麽是固定的，一切都還來得及，她還小，很多習慣都可以改掉，很多意識也都可以重新培養。”

    他的語氣很認真嚴肅，就好像在跟盧青宣誓一樣，仿佛她剛才的話，是多大的錯誤似的，聽得她心尖微微一顫，快速別開目光，語氣有些冷硬地說：“我隻是想告訴你，做這些不過是無用功而已，至於最後怎麽決定，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別怪誰。”

    看著盧青快步離開的背影，陳原一臉茫然，他剛才說錯什麽了？竟惹得她發這麽大脾氣？他隻是表明自己的決心而已啊，既然他來到了這裏，就肯定要對全部學生負責，不管最終是否真的能改變他們什麽，他都願意用力去嚐試。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