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青煮的肉是肥瘦相間的，應該在一斤半左右，沒有切開，就一整塊地煮著，之後撈出來，放在一個瓷缽裏，接下來她就開始煮午飯。

    沒一會兒她媽媽回來了，開始張羅供桌的事情，畢竟奶奶才去世不久，供桌是很有必要的。裝了一碗釀豆腐、一碗甜酒，再加上瓷缽裏的肉，還有粽粑，放到堂屋神龕下邊的桌子上擺放，還要擺放筷子，燒香和錢紙。

    弄好這些，盧青媽媽還說了句：“媽，爹奶，祖宗們，你們來要東西去吃了哦，吃飽飽的，好保佑我們子孫後代身體健康、平安、發財。”

    盧青奶奶去世才兩個月，姑媽自然是要來的，來時所帶的甜酒、肉、雞也都擺到供桌上去，她則跪下來燒香和錢紙。

    這時候，陳原明顯感覺到節日的氛圍了，家中食物看起來雖然簡單，可就是讓人感覺到很隆重，他忽然明白一個道理，一個地方的人民重視一個節日，並不全在於他們所準備的食物，更多在於他們的態度。而且，這些食物對於他來說，或許不夠豐盛，但對於當地的人家來說，卻已經是最好的了。

    仁等村這邊待客時候常準備的菜是豆腐，水煮豆腐、煎豆腐、釀豆腐等等很多種吃法。常吃的肉便是豬肉。你在一個人家，隻要別人待你時有這兩樣菜，說明主人家很重視你這個客人。當然，若是殺雞做魚則另當別論，當地的人民也鮮少吃這些。

    午飯吃的就是姑媽送來的那隻雞，除了雞肉之外，還有豆腐，放在一個鍋裏煮，依舊是準備蘸水的吃法。吃飯的時候，盧青的爸爸問了他幾句要不要喝酒，陳原都謝絕了，盧青的爸爸倒是獨自喝了兩杯，上次過端午節的時候，盧青爸爸也是喝酒的，好像他的生活裏離不開酒，盧青的哥哥盧天北倒是不喝。

    午飯結束，陳原出來的時候，還看到好多小孩子穿上新衣服，和媽媽一起去外婆家。

    “小孩子也要去外婆家啊？還有新衣服，真幸福。”陳原看著不少人抬著東西從盧青家門口走過，不由得說道。

    盧青走到他身邊，站定後說道：“之前我跟你說過了啊，六月六這個節日，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回娘家，外孫跟著一起去才更好呢。至於新衣服嘛，就跟過年一樣，小孩子基本上都要買新衣服的。”

    陳原笑問：“你有過節的新衣服嗎？”

    “哼，我都這麽大啦，還要什麽新衣服？就算我要新衣服，也不一定非得是為節日而買的呀。”

    盧青難得以這麽俏皮的語氣說話，逗得陳原直接笑出聲來，但她以為他隻是在笑自己說話的內容，就也跟著他一起笑。

    站累了，兩個人坐在門檻上，一人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同時也看著別寨的女人，抬著東西領著孩子，從他們眼前走過。

    “你們的保寨樹不是楓香樹呀，那你們這邊為什麽叫楓香寨？”陳原看著眼前那六七棵大樹問道。樹很大，至少要兩三個人手拉手才能抱住最大的那棵，比樓房還高，滿樹的綠葉在風中搖曳，樹下有石桌和石凳，偶有人會到這兒來坐著乘涼吹風。

    “保寨樹是楓香樹，才能叫楓香寨嗎？我們寨子最出名的，可不是保寨樹，而是我們的楓香水。”盧青有些自豪地道。

    這是陳原第二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自豪的表情，他為此感到很開心，仿佛看到了她的轉變和成長。

    “楓香水是什麽？雨水落在楓香樹上，接下來的水嗎？還是在楓香樹上凝成露珠的水？”

    盧青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真這麽想知道？那我帶你去看看就好了。”

    陳原真的很難想象，楓香水是什麽，他向來隻知道紅楓林很好看，當下便和盧青一塊往外走。寨子上的路是泥土路，走過保寨樹下，進入一片小竹林，約有百米左右，便走到竹林盡頭。

    右邊有一棵大樹，和最大的保寨樹差不多大小。左前方也有一棵大樹，但在竹林裏邊一點，不過有一條細小的鋪滿竹葉、落葉的路通往這棵大樹——是楓香樹。

    隻見盧青抬步上了這條小路，陳原跟在她身後，看到路邊的枝丫，他不時地伸手去撥開，免得盧青被鉤刮到了。

    走了不到十米，陳原忽見一塊沒有任何雜草的一平米左右的地麵，盧青往裏邊一站，手指向楓香樹下：“看到這個洞口沒有？楓香水就在裏麵。”

    洞口的地麵上有香火燃盡之後餘下的末端，插在泥土裏，很多很多。

    洞口僅能容女孩的一隻手穿過去，但洞口有一個小竹筒，盧青蹲下來，將小竹筒拿出來，竹筒的把被削成了扁的，寬有兩根筷子並著寬，長有一根筷子的長度，竹筒大概能夠盛三四毫升的液體。

    “身上帶錢了嗎？”盧青問他。

    陳原從身上掏出五塊錢來，盧青笑道：“要一毛錢、一分錢就可以了，不要這麽大麵額的，你有硬幣也可以拿來的。”

    陳原身上的確有一枚硬幣，他遞給盧青的同時也蹲了下來，盧青將硬幣扔進洞口，再將竹筒伸進去，很快就打出了楓香水，是褐色的，裏麵還有一些類似鋸沫的東西。

    “以前經常有人到我們寨子拿楓香水，據說可以治臉上的痘痘，誰不小心燙傷了、燒傷了，也會到這裏求水。每個求水的人，都得往裏邊扔錢，更有誠心的人就會在這裏燒香，喏，這些香頭你也看到了。至於楓香水有沒有治痘痘、治燒傷的效果，我不知道，畢竟我也沒有用過，但楓香水在整個冗井地區來說，是很出名的。”

    冗井這個稱呼，盧青不知道怎麽來的，楓香寨處在上司鎮和者密鎮的交界處，冗井地區可以算是他們這邊的部分寨子、隸屬者密鎮的部分寨子在內的統稱，少說也有十幾個平方公裏。

    盧青將小竹筒遞給陳原，陳原將小竹筒伸進樹洞裏，用竹筒在裏麵攪了下，感受不到其中深度，他就打了一個小竹筒的楓香水上來。

    “真神奇，這麽大的楓香樹，下邊有樹洞，它居然還能長得這麽高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很難想象。”陳原順著樹木往上看，樹上纏著藤蔓，更神奇的是，藤蔓上還有手掌大小的石頭，像是生長在樹上似的，那些石頭也不知道怎麽上去的。

    他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來時，盧青說：“我也不知道樹上為什麽會有石頭，我從記事起，就知道上麵有石頭的，也不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習慣了，記事之前就存在的東西很難讓我產生疑問，我會以為那是自然規律。我隻聽說，以前風大的時候，會將上麵的石頭吹下來，砸到人的頭上，為此我小時候路過這兩棵大樹下時，都很恐慌。”

    “這倒是有可能的，就算沒有石頭，風大的時候也會將幹枯的枝丫吹下來，砸在腦袋上那可是非常危險的。這麽大的樹，上邊幹枯的枝丫應該不在少數，還是小心一些為好。”說著，他目光再次落在樹洞洞口，輕聲道：“要是這楓香水，能夠治百病那就好了。”

    午後的風輕輕吹過，盧青聽到了他的呢喃，有些好笑地道：“怎麽可能呢？我想，來這裏買水的人，多數是買個精神寄托吧？如果這個東西這麽神奇的話，恐怕早已經名揚海內外了。”

    他們往回走的時候，陳原難得的一言不發，風吹過，吹得竹葉互相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響，格外入耳好聽。今天的陳原穿著一件白色格子襯衣，盧青忍不住看了他好多次，又默默將目光轉移開。

    回到保寨樹下，陳原停下來，看著她說：“我明天就回去了，明晚就能到家。”

    “哦，那你一路平安。”盧青應道。

    也不知道怎麽的，剛才還很和諧的氣氛，在此刻忽然變得有些尷尬，盧青的話也在瞬間減少了。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傾瀉而下，盧青隻覺得那些光圈都落在陳原身上了，讓他看起來那樣耀眼明媚，可她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那我就先回去準備了，我們下個學期再見。”

    盧青點頭說好，她沒有送他，他往前走了五六步之後，轉過身來對她揮手，臉上揚起燦爛的笑臉，整個人仿佛都在陽光裏了，盧青看得出了神，他再次轉身之後，她才反應過來。

    “喂？”她大喊一聲。

    陳原頓住腳步回頭：“怎麽了？”

    “帶兩個粽粑在路上吃吧？”

    “好啊。”

    盧青立即跑回家去，用袋子裝了一掛粽粑出來，站到他麵前時，她微微有些喘氣：“本想給你多拿一些的，但又怕太重了你難帶，就隻拿了一掛。”

    “一掛已經很多了。”陳原接過來：“謝謝你的粽粑，暑假如果有空的話，你來遵義玩，我會到車站接你的。”

    “等以後吧，以後有機會了，我一定過去。”

    “行，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陳原揚了揚手裏的袋子，轉身走了。

    盧青站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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