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上山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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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這個環境中的人,在長輩的耳濡目染之下,幾乎每個人都會哼兩首山歌。盧青聽盧繼鳳這麽說,就問她:“你和十一奶學的是什麽歌啊?”她還記得之前大家說,盧繼鳳在姑媽家的時候,就是和男人對唱情歌的,所以她很擔心盧繼鳳學唱歌的目的。
“十一老太忙著打三角葉,在山上的時候,我們都是分開走的,所以也沒學到什麽呀。十一老太專門唱采三角葉的歌,我沒學會。”盧繼鳳頗為遺憾地道。
陳原鬆了口氣,幸好十一奶沒有教盧繼鳳唱情歌,他道:“沒學會是正常的,現在你的重心應該放在讀書上麵才對,唱歌的事情偶爾學習就可以了。盧繼鳳同學,你暑假作業寫了多少?”
盧繼鳳頓時不說話了。陳原默默歎了口氣,在他回遵義之前,盧繼鳳把學習看得很重,結果一個月後他回來,發現她完全變回了她之前的樣子。他深知將孩子逼得太緊,孩子隻會反抗得更加厲害,當下也就沒怎麽說話,隻默默斟酌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很快就到了分岔路,在盧繼鳳要往自己家裏走時,陳原喊住她,但沒等他說話,盧繼鳳就率先道:“老師,我會好好寫暑假作業的。”
陳原被噎了一下,旋即笑道:“我沒打算說暑假作業的事情,我是想告訴你,如果在生活中你遇到了什麽問題,盡管來找我,或者找你盧青嬢,我們都會幫助你的。”
這回輪到盧繼鳳滿臉羞紅,她別扭地笑了兩下:“好,我知道了,陳老師,我會的。”說著,她往小路上一溜小跑,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陳老師,你把人家小學生嚇到了。”盧青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沒有嚇她,是她自己嚇唬自己。”
他們兩個和十一奶繼續往前走,盧青仔細詢問了下十一奶,盧繼鳳和她上山都做什麽了,十一奶的說法和盧繼鳳差不多。於是對此事,盧青和陳原也就不再追問下去。
昨日陳原剛從遵義那邊過來,現下見盧繼鳳沒有多大事情,就回學校休息去了。整個下午盧青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心間鼓脹著,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衝出來。她不時地望向窗外,但很快又坐回來,像個多動的孩子,而她的手上,始終拿著陳原送給她的那個錢包。
下午風平浪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就連窗外吹來的風,好像都很柔暖。黔南這邊的夏天不會很熱,最熱的時候基本不會到達三十度,基本保持在二十五六度的樣子,盧青低聲呢喃:“今天天氣真是好得不得了。”
次日一早,她是被媽媽的大嗓門叫醒的,即便她已經二十三歲,可對媽媽的大嗓門還是無法習慣,多數情況下,媽媽喊她她都會被嚇一大跳。
“我們要去收苞穀了,你起來煮飯咯。”媽媽說道。
收完黃豆就要開始收苞穀,這盧青是知道的,家裏的苞穀比黃豆還多,苞穀也比黃豆重,不曉得要收到哪個時候。地所在的地方都是些小路,還要爬坡的,馬車去不了,隻能用馬籮,這樣下來,一匹馬也就相當於一個勞動力了。
盧青哥哥的身體,這段時間沒有任何異樣,手肘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但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不能幹重活,在地裏麵掰包穀倒也是勉強可以的,他們下地裏之後,家裏就隻剩下盧青一個人。
十點半左右,她到院壩拿木柴,看到一個年輕陌生男人往上寨走,她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沒有過多關注。
爸媽哥哥回家吃午飯的時候,媽媽感歎道:“要是我們家苞穀有人收就好了,我也可以上山挖白芨賺錢。”白芨是一種中草藥,長在山上,每年這個時候,但凡得空的人都會上山挖白芨。主要還是以孩子為主,因為大人都要下地裏收黃豆或者苞穀。
“挖白芨才得多少錢?不如好好收苞穀,多喂幾頭豬,賣豬才能拿到更多的錢嘛。”盧青爸爸不以為然道。
“得一點錢好一點啊,你這樣也嫌棄,那樣也嫌棄,我們家吃糠啊?隻怕到時候連糠也沒得吃吧?”
就隻是這麽一個小事情而已,兩個人說著,就要爭吵起來。盧青知道,要是再不勸阻的話,等會兒爸爸說話重了,媽媽又要哭泣。
“好了,不要說話了,吃飯就好好吃飯,有哪樣事情吃完飯再講!”盧青還沒開口,盧天北就先說話了,他比盧青更加受不了父母吵架。
母親安靜了幾秒鍾,又忍不住嘀咕:“我在趕馬馱苞穀回來的路上,碰見繼鳳了,人家還找得一個男的和她一起去挖白芨,一天下來,兩個人挖的加起來也至少一兩斤吧?”
白芨普遍隻有一截手指大小,而且長在山上,或者草叢中、或者石頭縫裏,一天能夠挖到的白芨煮了曬幹之後,能夠有一斤就已經很厲害了。一斤曬幹的白芨能賣五六塊錢,很多人都是屯了幾斤一起去賣,要知道現在的孩子們買件褲子,也就十一二塊錢而已,所以到這個季節,就有很多孩子上山挖白芨,大人也有去的,但比較少。
不過現在,盧青關注的不是白芨,而是盧繼鳳,她居然和外姓男人一起上山,到底是想幹什麽?想了半天,盧青最終還是去學校找陳原,說了這件事。
“那你知道他們在哪座山上挖白芨嗎?我們去找她!”陳原說道,他沒有忘記當初在盧繼鳳家旁邊的小竹林裏看到的畫麵。盧繼鳳或許不太懂這個事情,可伴在盧繼鳳身邊的可是成年男人。一個成年男人居然將目標定在一個十三歲女孩身上,不是變態是什麽?
“我媽說,他們是往者見那個方向去的,所以我大致能夠猜到是在哪座山,但是山坡很高,路不好走,你確定要去?”
“我不去的話,我放心不下,反正我待在學校也是虛度時光,不如過去吧。”
盧青抿住嘴唇,沒再勸說他,隻叮囑道:“那你穿上長褲、長袖上衣,山裏會有很多刺、蟲子、蚊子的,不能穿拖鞋涼鞋。”
盧青還從自己家裏,拿了兩頂草帽,兩個人一起往山上出發,此時是正午,日頭正足,走在陽光下本來就熱,更何況他們身上穿的還多。他們既要上坡下坡還要走過一個小山坳,足足走了一點三公裏之後,他們終於站到一座山腳下。
盧青仰頭往上看:“爬到這座山的山頂,就是另外一種情景,你現在還要堅持下去嗎?沒有路到山頂的,每一步都是踩出來的。”
陳原滿頭都是汗水,他也跟著盧青一起仰頭往上看去:“上麵會有野獸嗎?”
“這麽好的事情,你覺得會有嗎?”
“有道理。”
“我們寨子的人經常放牛到這邊來,到六月的時候,地裏的瓜就熟了,他們會到山下的地裏麵去偷瓜,聽說燒的瓜很好吃,但我從小被困在廚房裏,很少有機會放牛,也沒吃過燒瓜。六月還有一種地瓜,長在地埂上,有一截小指大小,很甜。但地瓜是分公母的,吃了母地瓜據說會發母豬瘋,我們小時候又是想吃,又怕吃到母地瓜。”
兩個人邊說邊上山去了,太陽依舊熱辣,周圍的柴木葉一動不動,懶懶散散地任由日光暴曬著。
盧青繼續說道:“在這山上,長著一種草——白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草也不是白色的,長得很長,牛馬都很喜歡吃,男人們割草的最高標準就是:‘哇,某某今早在哪裏割到了一擔白草。’,或者是:‘某某家牛太聰明了,自己找到一塊白草吃,肚子圓滾滾的。’”
說著說著,她自己就笑起來,陳原也跟著她笑。
他們上山的路是很多前人踩出來的,有些地方看起來像是路,有些地方看起來則沒有路,所以他們還得自己踩出一條山上的路來。
走了大半天,在他們汗流浹背時,來到了半山腰,想要到山頂還要一段時間。他們停在一棵樹下休息,午後的微風輕輕吹過,隨著風聲一起飄來的還有歌聲,那歌聲似乎很遙遠,但盧青和陳原都聽到了。
男唱:
正月想妹正月正,白芨山頂尋知音;
要是哪天娶得你,海枯石爛無別心。
二月想妹龍抬頭,不見妹子好憂愁;
要是哪天見到你,五湖四海陪你遊。
女唱:
正月想哥正月正,沒得和哥在一村;
不想黃瓜是幾鬥,隻想跟哥過一生。
二月想哥二月間,沒見哥你淚漣漣;
沒知哪天見哥你,沒知哥你在哪邊。
這個聲音,他們聽出來了,正是盧繼鳳的聲音,清脆中帶著點稚嫩,這是一個十三歲姑娘的歌聲,而顯然,她和那個男人在對唱情歌。
男唱:
三月想妹頭發瘋,清塘發水抵費用,
白芨山頂想見你,天高路遠難相逢。
四月想妹采秧青,知人知麵不知心;
白芨山頂想見你,嚴寒酷暑難相親。
女唱:
三月想哥是清明,妹我想哥在妹心;
妹我想哥也妄想,想哥沒得見哥人。
四月想哥四月八,妹我想哥在心肝;
想哥隻是心中暖,想哥沒得做一家。
按照這個趨勢下去,後麵肯定還有五六七八九月,若是年長的姑娘和男人唱情歌,陳原會覺得這不失為一個有趣的交流情感的方式,可現在這姑娘是十三歲的盧繼鳳。他當下已經無心歇息,和盧青說了一聲,便繼續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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