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盧青去園子裏割豬菜，有個娘從園子裏走過，和她打招呼：“盧青，你家黃豆打完沒有？”

    盧青說打完了，禮貌地回問對方打完沒有，那人說：“我現在拿著尖擔就是去扯黃豆的。”農家有扁擔和尖擔之分，扁擔頭尾都是扁的，用來抬水、抬籮筐；尖擔兩頭是尖的，可以紮進去捆好的草裏、豆萁裏，尖擔比扁擔要厚、要長一些。

    “我們家就我一個人在扯黃豆啊，你爺出去打工了，沒人幫我幹活啊，我家姑娘又還沒有長大，不能像你一樣幫家裏做事情，也不能像繼鳳那樣找個男朋友來家裏幫忙，隻能我一個人忙啦。”婦人邊感歎著邊往前走，聽得盧青不曉得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盧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這位娘說盧繼鳳的男朋友上門幫忙扯黃豆？又重蹈覆轍了嗎？她心裏一陣發堵，感覺不曉得怎麽說盧繼鳳了，看來上次的教育對盧繼鳳來說，還是不夠深入。

    吃午飯的時候，她特意問了媽媽一嘴：“媽，我聽說有男人來繼鳳家幫忙扯黃豆，這事情是真的嗎？”

    “嗯，都來幾天了，繼鳳家地少，應該扯完了吧。”

    已經來幾天了！盧青頓時食不知味，心裏開始焦灼起來，盧繼鳳為什麽總是死性不改呢？

    下午她嚐試著去了盧繼鳳家裏一趟，卻沒見到人，盧繼鳳家裏的黃豆已經收完了，豆萁就擱在門口的屋簷下，她奶奶說她上山去采三角葉了，盧青隻好折身回家。她有點茫然，路過盧廷河家門口時，她有點衝動地想要進去給陳原打個電話，問他應該怎麽辦，但她不知道陳原家裏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晚上，盧青連書也看不進去，蚊子又多，她坐在床上還是聽到蚊帳外麵蚊子嗡嗡嗡的叫聲。屋外有婦女在罵人，說是誰家的牛馬進了她家地裏，弄壞了很多剛長成的苞穀，卻不上門去道歉。

    外人總以為收割是個美好的事情，卻從來不曉得這些糟心事。總有人不好好守著牛馬，讓牛馬去糟蹋別人家辛苦幾個月種出來的農作物。被糟蹋農作物的人家就出來罵人，滿寨子地罵人，滿嘴都是髒話，或者是詛咒人家祖宗十八代，言語簡直不堪入耳，可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承擔。這種相互造成的糟心事，向來是令盧青最為反感的。

    那婦人罵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去睡覺，盧青總算得了清淨，關了燈也入睡了，卻睡得不太踏實。

    十九號早上，她在家裏燒火準備煮飯，外頭忽然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她抬頭一看，頓時全身都僵硬了，有一種氣血逆流的感覺，心跳都不聽從自己的。

    “我回來了。”穿著白T恤，黑色休閑短褲的陳原笑著說道，聲音還有絲激動呢，他遞了一個袋子到她麵前：“這是我從遵義帶過來的，送你的，你看看喜歡嗎？”

    “什麽東西呀？你還給我帶禮物了呀？”盧青的聲音，情不自禁柔和許多，她將袋子接過來，掏出裏邊的東西，是一個粉色的錢包，上麵印有卡通圖案。

    “在店裏看到的時候，覺得挺好看的，所以就買了。”陳原說道。

    “謝謝啊，的確很好看，我很喜歡。”好一會兒之後，盧青才反應過來要給他倒茶，“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回來得這麽早？你在家裏待了不到一個月啊。”

    陳原接過茶水，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喝了幾口茶水，茶碗遮住他部分麵容，他眸子低垂，在家中那幾天的畫麵，再次回到他的腦海中。他剛回到家的時候，一切都好好的，媽媽和奶奶給他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所有人看起來都沒有問題，直到前幾天夜裏，他忽然聽到媽媽在哭……

    他總會走的，家裏人總該學會接受、學會習慣，所以他收拾行李，兩天之後就離開了，和上次離家一樣，家裏人又是一番殷切的叮囑，送他到火車站，看到他檢票進站了才離開。

    一碗茶見底，他將碗拿開，笑著道：“在城裏整天無所事事，覺得無聊透頂了，所以我就回來了。走之前你不是擔心我不回來了嗎？現在我回來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你是因為生活無聊才回來的，我為什麽要高興？還要喝茶嗎？”

    “不用了，不渴了。我昨晚到學校的，早上我聽說了盧繼鳳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嗯，我知道的。”盧青抿了下嘴唇，別開目光，看向火籠裏的火：“我去她家裏找過她，想和她談談，但沒有碰上。現在你回來了，等會兒吃了午飯，我們一起去找她吧？”

    陳原聽言，在她麵前蹲下來：“好啊，吃了午飯，我們去找她。盧青老師，你還記得嗎？上個學期，還是我主動拉著你，你才願意和我一起帶著盧繼鳳去縣城呢。現在你主動說要和我一起去找她，真的是太好了，你變化好大。”

    盧青咬了下嘴唇，抬眸看向陳原，大方地承認：“不是你告訴我的嗎？不能輕易放棄一個孩子。”當然，這話他沒說過，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她。

    盧青家的早午飯十一點鍾的時候就吃完了，放下碗筷，她和陳原就往盧繼鳳家裏走。到的時候，被告知盧繼鳳和十一奶去山上采三角葉了，現在還沒回來。三角葉是一種中草藥，平日裏大家從山上采回家曬幹之後，就拿到集市上去賣。

    一般情況下，采三角葉的都是大人，小孩子選擇采金銀花、燈籠花這些，所以，盧繼鳳好端端的，怎麽就和十一奶上山去采三角葉了呢？

    “她們去哪座山上采三角葉了？我和盧青老師去找她。”陳原說道，每次他們來，都要被告知盧繼鳳去忙這個忙那個了，如果現在他們離開的話，下次再來，說不定盧繼鳳又去做別的事情了。

    “在哪座山上我也不曉得啊，隻曉得她和十一奶出去了，也不曉得她們哪個時候回來呀。”盧繼鳳的奶奶本就不高興陳原管自家孫女，現在更是將盧繼鳳的去處以及回來的時間，說得很不確定，仿佛盧繼鳳要好久好久才回來，目的就是讓他和盧青趕緊走。

    “早上出門的時候，繼鳳還帶了兩個粽粑，水也帶了，恐怕中午她不回來吃午飯啦。”盧繼鳳的奶奶補充說道。

    盧青和陳原相視一眼，心裏多少明白盧繼鳳奶奶的意思了。先前盧繼鳳已經一定程度改正過來了，怎麽忽然之間就又變了個人呢？她的爹奶在其中肯定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

    思索片刻，盧青說：“三伯媽，我和陳原老師去找找她，孩子這麽小，中午不回來吃飯，身體吃不消，等我們找到她了，再到你家裏來。”不等三伯媽開口，她拉著陳原就走了。

    “這會兒太陽燙燙的，你們去哪裏找啊？盧青、陳老師，你們還是別去了吧？繼鳳回家的時候，我會跟她說你們來找過她的。”三伯媽在後麵喊著他們，但他們都沒有停下腳步。

    繞過別人家牆角，三伯媽的聲音就漸漸遠去了，陳原問：“你知道上哪裏找盧繼鳳嗎？”

    “我不知道去哪裏找她，但是我們繼續待在她家的話，她奶奶會一直說話讓我們走的，在她家也是浪費時間，所以我們出來碰碰運氣。”

    楓香寨有一條路是通往者密鎮那邊的寨子的，去山上采三角葉就是往那個方向走的，所以盧青直接帶著陳原往那個方向走，走過寨子邊緣的最後一戶人家，再繼續往前就要上一段短距離的隻有三十度傾斜的路。

    他們兩個剛走上去，就聽到右前方傳來說話聲，盧青和陳原頓時不走了，等著右前方的人走過來，不過片刻而已，就看到了人影，正是盧繼鳳和十一奶。

    十一奶愛唱歌，寨子上哪家娶媳婦兒、嫁姑娘，都請她去唱，她肚子裏的歌兒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她和盧繼鳳走過來時，嘴裏還念著歌詞，可以想見，盧繼鳳在跟十一奶學唱歌。

    先前盧青聽說，盧繼鳳在姑媽家的時候，時常和一個寡婦出門，那些男人用山歌來逗寡婦，慢慢的就轉變成逗盧繼鳳了。現在盧青見盧繼鳳在和十一奶學歌，心中不由得大駭，她這是想幹嘛？學了更多的歌，可以和更多的男人對唱情歌？

    “陳老師，你這麽早就回來啦？”盧繼鳳有些激動地道。

    陳原點點頭，“是啊，放心不下你們，所以我就過來了，你和十一奶去幹什麽來？”

    “打三角葉啊，十一老太打到的比較多，我打到的比較少，就這麽一小點而已。”盧繼鳳晃了下她手中的蛇皮口袋，的確隻是一點點而已，半口袋都沒到，也就兩三斤的樣子？

    十一奶按照輩分是盧青的奶奶，卻是盧繼鳳的老太，盧青問：“除了打三角葉之外，你還和十一奶學唱歌了嗎？”

    盧繼鳳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跟十一老太學幾首歌詞，以後出去了才能唱嘛，不然很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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