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堅持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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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原不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盧青打掃院壩,泥土、落葉都在她的竹掃把之下,一步一步地往院壩之外走,被她打掃過的地方,都很幹淨,地上她灑過水了,塵土飛揚不起來。
“繼鳳的傷好得怎麽樣啦?”盧青用鏟子將垃圾舀出去的時候,問道。
“和昨天差不多,要一段時間才能好。”
“既然是這樣,那你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我沒擔心她這個。”
“那你擔心什麽?擔心她的學習成績?我覺得吧,在她的事情上,我們已經盡力了,她自己的心思不在學習上,我們就算為此流盡了血淚也沒什麽用。”盧青又開始主張陳原放棄了,她真的認為他們已經努力到這個程度了,盧繼鳳還是不聽,他們再不放棄那就太傻了。
陳原笑了,“我們這不是還沒有流盡血淚嗎?”
“你!”盧青在他麵前蹲下來:“是要等到流盡血淚,生命耗空了,沒有效果了,你才甘心嗎?”
陳原看著她的眼睛,非常嚴肅:“是。”
盧青又氣又怒又覺得好笑。
“盧青老師,人一生就隻有那麽點時間和精力,我希望能夠在有限的生命裏,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不管是改變一個孩子的未來,還是改變十個孩子的未來,意義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還是想和你說那句話——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孩子的,不管他們是什麽樣子。”
“……”
“就好像你說的,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總會遇到很多大人看不見的、對孩子來說卻又格外沉重的阻礙,我們既然知道這些,就該幫孩子們一把,讓他們能夠長成大人。”
盧青冷笑,“陳原老師,你可真是偉大。”
“……”
幾天後,陳原在房間裏看書,忽然聽到盧青在門外喊他,他放下書本出去,看見她站在陽光下。
“我來是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先聽壞的吧。”
“繼鳳這兩天一直去十一奶家,聽說是去和十一奶學習唱歌,似乎之前在山上被馬蜂蜇的事情,她已經忘卻了,一點沒長記性。”
說這話時,盧青帶著一股勝利者的語氣,仿佛盧繼鳳變好和死性不改,是她和陳原的一場較量,畢竟她之前勸說過陳原,不要這麽固執,結果現在盧繼鳳死性不改,自然是她贏了。
陳原皺眉,“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她臉上和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聽言,陳原二話不說,就進屋子換了雙鞋子,出來就對盧青說道:“我們現在就去十一奶家裏看看。”
盧青嗤笑一聲,“看來你還是沒有放棄。”
“都堅持到這個地方了,現在再說放棄,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之前的付出?盧青老師,你舍得放棄嗎?”陳原和她邊走邊說,說到這裏時,他笑起來,“我相信你肯定舍不得放棄,不然你也不會在這麽熱的天,跑到學校來喊我。”
“你這邏輯有問題。”盧青覺得他是故意跟自己這麽說的,他肯定知道她不是這個目的。
“邏輯有問題有什麽關係?事實是我看到你為了盧繼鳳同學的事情,頂著熱辣的太陽走到學校來找我,這樣就已經足夠了。”他衝她燦爛一笑,整齊潔白的牙齒被陽光照耀,像是會閃光似的,盧青的臉忽然就羞紅了。
此時正是下午兩三點,他們直接到十一奶家裏去,十一奶的老伴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她有個兒子叫盧廷河,但她不和兒子兒媳一起住,一個人獨自住在老瓦房子裏麵,自己有火籠、灶房、樓上還有三間屋子。
老人的生活習慣總和年輕人不同,十一奶喜歡睡到八、九點鍾,自己煮飯吃,煮軟軟的那種,自己種地自己收割,自己上山砍柴自己燒,一個人過得雖清冷但自在,有什麽困難,也鮮少向自家兒子開口,當然,她也不會像別家老人那樣,給自家兒子兒媳掃地洗碗煮飯。
盧青和陳原走過她家堂屋,進入她家火籠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在搓麻線,準備納鞋底,盧繼鳳就坐在她對麵,殷切地看著她,剛才十一奶在給她說山歌的內容。
陳原和盧青先喊了人,十一奶招呼他們坐下,火籠旁邊有茶壺,她問他們兩個要不要喝茶,盧繼鳳非常有眼力勁地去灶房拿了兩個碗出來,給她的兩個老師倒茶喝。
“盧青,你做哪樣會錯腳到我家來麽?”十一奶問道。
盧青在家的時候,除了去園子裏打豬菜,基本不會到任何鄰居家竄門。
“是陳原老師要找繼鳳,我知道繼鳳在這裏,特意帶陳原老師過來的。”
陳原連忙接話:“哦,是這樣的,之前盧繼鳳同學被馬蜂蜇傷了,這都過去幾天了,我主要想來看看她的傷好得怎麽樣了,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我確定一下她的傷會不會影響開學。”
不論任何事情,陳原從來都不會將話說得很絕,不管是麵對大人還是小孩,他總會給對方足夠的麵子,不讓對方下不來台。
“我在來的路上聽說繼鳳在跟十一奶你學習唱歌呢,是不是真的這樣啊?盧繼鳳同學,你應該是寫完暑假作業了,才過來的吧?”
“她有沒有寫完暑假作業,我不曉得哩,她想跟我學習唱歌,倒是真的,我剛才教了她一兩首,她還沒學會呢。繼鳳啊,你要不要先回家去把暑假作業寫完了,再過來啊?”
“暑假作業太多了,沒幾天就開學了,我肯定寫不完了啊。”盧繼鳳苦著臉說。
陳原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反正也寫不完,還不如不寫了。
他微微笑:“回去寫暑假作業吧,隻要你努力了,不管能夠寫多少,都是好孩子。”
盧繼鳳咬了咬嘴唇,思忖半晌,才勉為其難地道:“好吧,陳老師,我聽你的,回去寫作業。”
不可不說,這一刻的盧繼鳳看起來乖巧極了,而且她說去寫作業,就真的起身回家去了。至於回家之後,她是否真的有寫作業,那就隻有她自己曉得了。
十一奶繼續搓麻線,褲腳卷到膝蓋上麵,就在膝蓋上搓著,納鞋底的麻線很粗,一般要搓很久,大家都是這麽搓的。
確定盧繼鳳的腳步聲徹底走遠之後,陳原才道:“十一奶,不曉得你之前有沒有聽過,盧繼鳳同學在山上和男人對唱情歌的事情。”
“聽過,在她姑媽家那邊學會的。”
“十一奶,這件事既然你曉得,那我就直接說了,盧繼鳳現在是學生,我和盧青老師都希望她將重心放在學習上。我曉得布依族民歌本身沒有錯誤,這也是你們布依族的一個文化特征,是值得傳承的,但唱歌是任何階段都可以學習的,但是讀書考試不一樣,她是山裏孩子,走出大山的最好辦法就是好好學習。”
十一奶沒有吭聲,陳原有點沒底地看向盧青,希望她能幫忙說句話。
“十一奶,陳原老師的意思是,如果之後繼鳳再來找您學習唱歌,希望您能夠拒絕她。她現在要讀書考試,時間耽擱不得。”
十一奶捋了下自己的麻線,然後繼續搓麻線。
盧青和陳原互相對視,是不是這樣說話,對十一奶來說是種傷害?十一奶熱愛送親這個行業,這是眾所周知的,每次去給人送親,她都穿得很幹淨。送親婆去給人家唱歌,都是唱一個通宵的,也就能夠拿到十二塊錢左右,還有六塊錢的時候,但她都沒有拒絕過,不管是寒冬還是炎炎夏日。
“十一奶,我們沒有看不起你唱歌的意思,就是說……”盧青想解釋點什麽,卻被十一奶打斷:“我曉得你們的意思,我不會主動跑到繼鳳家裏去教她唱歌的。歌詞都是放在心裏的,像平時這樣她喊我講出來,我還得去想呢,哪兒就那麽容易了?”
一聽這話,陳原和盧青就知道她生氣了。試問一個老人,常年在送親路上奔波,唱過了一席又一席喜宴,最後卻被學校的老師認為,她唱的歌耽誤了學生學習,她能開心嗎?
就算陳原和盧青不是這樣想的,至少此刻十一奶是這樣認為的,自然就生氣起來了,誰能在被人懷疑自己工作性質的時候,能夠保持愉快的心情不生氣呢?
“十一奶,我們年輕,不太會說話,但我們絕對沒有得罪您的意思,希望您不要和我們計較。”陳原站起來,誠懇地說道。
“好了,你們出去吧,我曉得了。”
陳原還待要說什麽,盧青扯了扯他的衣角,將他拉了出去,別再說了。
“十一奶誤會我們的意思了。”出了大門,陳原就說道。
“你說繼鳳跟她學習唱歌耽誤了學習,她或許還以為繼鳳在學校裏學習,耽誤了學習唱歌呢。立場不一樣,想的事情就不一樣,你就先讓人家冷靜地想想唄,你剛才要是再一大籮筐地說下去,人家本來沒火氣的,硬是要被你說出一大堆火氣來了。”
“那你說,十一奶以後還會教盧繼鳳唱歌嗎?”陳原又開始頭疼了,事不過三,如果這個年齡的盧繼鳳再和男人在一起唱情歌,他真的就要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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