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六不是趕場天，所以並沒有三輪車去上司，也沒有馬車去。陳原頭一天晚上已經決定要去縣城了，本打算早起去縣城的，奈何身體不舒服，直到快十一點鍾了，他才出發。

    從仁等過去，先過花坡寨、再到三坡寨，之後上坡，繞過一個山坡又要下去，然後繼續上坡、下坡，然後就是比較長的一段平路，一直走到拉建河那裏，這個時間段，拉建河沒有淹水。

    上個學期雨水天氣的時候，拉建河發大水，去上司鎮讀初中的孩子們周日上學時過不去這條河，就隻能繞路從半山腰走過去，半山腰多是沒路的，刺叢比較多，孩子們得背著米和菜去學校，繞路就變得很辛苦。

    過河的時候，陳原特意停下來，看著一塊一塊立起來的石頭，每一塊石頭的高度有石碑那麽高，但寬度隻有石碑的一半，如果水不是很大、還沒有淹沒石頭的話，人們是可以踩著石頭過河的，每兩塊石頭之間相隔一步的距離，但看著很危險，因為水從石頭縫隙中流過去之後，不到兩米的地方就是一道坎了。

    石坎約莫兩米高，下邊全是石頭，若人被水卷進去，可不得了。

    陳原走到其中一塊石頭上站定，仰首望著兩邊的高山，都是高山，拉建河很長，可以說橫亙整個牛角寨，孩子們繞路的時候，得繞到者保寨那邊去。仁等去上司的路程本來就遠，再繞路的話，對孩子們來說，總是個負擔。

    站了兩分鍾，陳原走通全部石頭，到達對麵去，稍微上坡一點就又到平路了，這個地帶屬於牛角寨，遠處田裏的水稻都已經收割完畢，留下一個又一個稻樁。而他現在正在走的這段路兩邊，地比較多。

    在即將轉彎的地方，他忽然聽到小山丘後麵傳來女孩子的說話聲。

    小山丘很低很矮，上麵長著一些雜草，將山丘那邊的人給遮擋住了。

    陳原在原地聽了一會兒，感覺到山丘後麵的人要走出來了，剛才她們在那邊吃飯。他想起來了，今年上司中學從初一開始就設置尖子班了，到周六早上，初一、初二、初三的尖子班的學生得補課到中午十二點才能回家。孩子們歸家心切，就將飯裝到菜瓶子裏，帶在路上吃。又怕被人看到，會不好意思，所以躲在山丘後麵。

    從剛才她們說的話中，他大致能夠猜到這些，這波中學生中沒有男孩子，聽著她們快要出來了，陳原便朝前走去，因為知道她們不希望讓人看到，所以他就沒打算和她們碰麵。

    再往前走就是牛角寨，孩子們躲在山丘後麵吃午飯的事情，一直在陳原腦海中揮之不去，或許是錯覺，他的鼻尖一直縈繞著一股辣椒醬的氣味兒。

    曾經盧青也是這樣熬過來的吧？隻不過她上初中的時候，還沒有尖子班，周六不需要補課，早起就可以回家。說她有多愛回家也不一定，陳原心想，以盧青的生活環境來看，她必定是一邊戀著家、一邊不樂意回家的人。

    十三四歲的時候，她上初中，初次在外待這麽長時間，必定是不習慣的，那時候的她應該和當下的孩子們一樣著急回家，在著急的情緒下，關於家裏爸媽經常吵架之類的不好的回憶，都會儲存在另外一個地方，暫時記不得了。

    想到自己仿佛看到了她的過去，陳原搖搖頭笑了。

    這個夜晚，他沒有回仁等村，在縣城裏待下了，到了周日晚上，他才回到校園裏。

    周一早上，孩子們都沒到，盧青倒是比往常來得比平時都要早，十月黔南的早晨已經有了明顯的涼意，學校目前就盧青和陳原兩個人，顯得有些冷清。

    盧青今早的情緒不錯，一開口就打破了這層清冷，她站在小平房門口，往裏邊對陳原說：“陳原老師，早上好，我想和你談些事情。”

    陳原正在整理書架上的書籍，扭頭看到這樣的她，心情也跟著好起來，“早上好，有什麽事情你盡管說吧。”

    “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隨便坐。”

    陳原給她拉了一把凳子，盧青卻沒坐，靠牆站著看著他將剩下的書籍擺放到書架上。

    “這些書你都看過了嗎？”

    “拆封的都是看了的，沒拆封的我都放在最下麵了，在的計劃之內。”

    上麵除了有名家名著之外，還有不少的雜誌，意林雜誌、青年文摘、讀者這些等等。

    “你書架上的那本《你往何處去》，我很喜歡。”盧青問。

    “這本書你也看了嗎？看來我們讀書的喜好相差不遠，我也很喜歡這本書。”

    “你喜歡哪個角色？”

    “以前很喜歡彼特羅紐斯。”

    “現在呢？現在不喜歡了嗎？”

    “現在也很喜歡啊，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成為藝術的化身，在一切醜美之中都能遊刃有餘，所以我覺得偶爾做做初期的維尼茲尤斯也不錯。”

    盧青輕輕笑出了聲，往前走兩步，來到他的書架旁，與他並肩站立，“或許到了我們這個年齡，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就曉得要接受世間千萬種思想的存在了，不必求每個人想法都一樣，隻求能夠理解、並且互相包容。”

    說完之後，她扭頭去看他，卻見他正在看著自己。

    兩人的目光就這樣在半空中交融，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距離這麽近地站過了，這一刻，盧青再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覺，忐忑中卻又忍不住想要繼續靠近。

    陳原卻很快將目光移開，對著書架扯出一抹笑來，這笑頗為澀然和勉強，“我讚同你的想法。對了，你還沒有說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談呢，是與學生有關的事情嗎？”

    盧青還有些呆愣，剛才他那麽快避開她的目光，是因為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嗎？現在他說話直接拐到學生上麵去，是不給她說私人事情的機會嗎？盧青心中頓時湧上一陣又一陣的酸澀。

    她甩甩腦袋，強迫自己將這些情緒甩到腦後去，就算他對她全無感覺，她也不能在他麵前丟了自尊。這麽想著，她昂首看著陳原的側臉。

    書本都已經放到書架上了，他在調整一些邊邊角角，並不看她，白皙的手指在書本之間來回移動。

    “上個學期，在你的影響下，孩子們已經學會了主動學習，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但是，光學習課本上的知識還不夠，我覺得開拓孩子們的視野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過去兩天周末我想了很多，對於我們本地的孩子來說，出去走走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相對比之下，讀課外書倒是相對簡單易執行一些，陳原老師你認為呢？”

    她想過了，不管未來她到什麽地方去，至少她現在是仁等小學的老師，她在這個位子上，就應該將事情做到最好，這是對學生負責，更是對她自己負責，而這些，都是十一奶的死告訴她的。

    陳原收回撥弄書籍的手，回身正視盧青的雙眸，“你說得有道理，讀課外書可以豐富他們的精神世界，以後遇到事情能夠多一份思考，優秀的人不該隻是局限在考試分數當中。”

    盧青能夠感覺到他情緒的明顯變化，從剛才的逃避她，到說及孩子時的激動興奮，他明顯是不喜歡她的。

    是啊，她憑什麽以為他就該喜歡自己呢？就因為學校裏隻有她一個年輕女老師嗎？他可是在城市裏長大的，在那邊他遇到的優秀漂亮姑娘數不甚數，怎麽就會注意到她呢？他和自己走得近，不過是因為自己和他是同齡人而已，大概他是覺得同齡人比較好溝通吧？從他入仁等小學來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他一心都是撲在孩子身上的，從來都是心無旁騖，而她居然錯將他對自己的靠近，當成是他對自己有好感，甚至是喜歡。

    盧青在內心裏嘲笑自己自作多情，麵上卻倔強地保持微笑。

    “我們好好想一下啊，以孩子們現在的年齡，讀什麽樣的課外書比較合適。”陳原的食指點點自己的腦袋，開始思考起來，似乎並未注意到盧青的情緒。

    “我們開展一堂課外課吧？把各種雜誌收集起來，讓孩子們任意選擇他們想看的，也可以購進一些繪本給低年級的同學。我們這邊孩子的量非常有限，可以購進二手雜誌，不必要全都是新書。”盧青指著他書架上的那些雜誌說：“像這些讀物，我覺得就挺好的，當然，也可以購進一些，之後我們再根據孩子們的興趣愛好進行書籍的選擇。”

    仁等小學是沒有圖書館的，更不存在借閱情況，孩子們也並沒有借閱的意識，這些意識目前還需要老師進行開發培養。

    “好，這件事我們和校長以及其他老師說說，下午縮減一些上課時間，增加四十分鍾的課外書，孩子可以選擇看自己喜歡的，想必他們也不會反感。”陳原笑了起來，如之前一樣，笑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的笑落入盧青的眼裏，隻覺得比春風和煦，比日光溫暖，隻可惜這些美好都不是因她存在，更不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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