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晚上九點了，盧青在自己房間裏批改學生們的作業，忽然聽到媽媽在外麵喊她，說是有人找。

    誰會來找自己？盧青帶著疑惑走出門去，隻見火籠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極瘦削的男人，仔細辨認之下，盧青才發現這是她的堂弟盧天夏。

    “呀，天夏，你怎麽瘦成這樣了？你不是在廣東那邊工作嗎？什麽時候回家的？”盧青問道。

    盧天夏的臉上露出蒼白的笑容，“身體不好，就回來了。”

    他這麽一說，盧青這才想起來了，不久之前她就聽說盧天夏生病了，但那時候盧天夏沒回家，她就以為不嚴重。可現在看盧天夏瘦成這個樣子，想必也是病得不輕。

    “你們兩個年輕人談，我去鍘草。”盧青媽媽說著便出去了。

    盧青爸爸也還有事情要做，也出去了。

    盧天北在這裏，倒是不影響什麽，他們三年齡相差不大，有什麽話也可以直接說出來。

    盧天夏抹了一把臉，應該是在調整情緒，盧青也不催促，彎腰倒了杯茶遞給他，盧天夏擺擺手說：“我最近在吃藥，不喝茶，茶會衝掉藥性。”

    “哦，那喝白開水吧？”

    “也不用了，太麻煩，我也不渴。”盧天夏婉拒道。

    燒白開水意味著還要重新生火，把茶壺洗了，重新燒水，他不想那麽麻煩人。

    “盧青姐，聽說你最近在學校表現很不錯，學生和家長們都很認可你。”

    “還行吧，我主要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而已，之前倒是沒有想過，會得到別人的誇讚，這算是我的意外收獲吧。”

    “工作順利就好。”

    盧青點點頭，問他：“你呢？病好了沒有？”

    之前盧天夏和那個女孩結婚的時候，盧青不曉得，那個女孩已經懷孕了，他們是奉子成婚，後期她也是不經意間才曉得的，現在盧天夏的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女兒。

    盧天夏又蒼白地笑了一下，“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病好了嗎？”

    盧青看得出來，他在強顏歡笑，病痛的事情，她也幫不了他，於是就有點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可是盧天夏似乎就是為病痛的事情來的。

    “具體得什麽病呢，我也不曉得，這幾個月來，我跑了好幾個醫院，工作都耽誤了不少。這家醫院說是肝腎衰竭，那家醫院說我的神經係統被損害了，還有醫院說我皮膚染了病，總之看了這麽多醫生下來，我感覺自己全身都是病，頭發絲和指甲都有病，他們也都給我開了藥，我也每次都滿懷希望地按照醫生的囑咐吃了藥，可我還是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都不曉得自己是否還有救了。”

    這番話，盧天夏是笑著說的，可卻讓人感覺到他語氣中濃鬱的絕望。

    盧青安慰道：“醫院出現誤診是常有的事情，一個人哪裏能夠全身都是病呢？你不要那麽消極，放寬心，好好吃飯、睡覺、工作，心情好了，也許一切病痛都離開了。”

    “我剛開始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可是沒有用啊，那時候我吃了藥休息了兩天，就回到工廠去上班，可是沒兩天，我又感覺不舒服了，全身都難受，總覺得無力。你說我一個在外打工掙點辛苦費的人，怎麽就能夠生病呢？還一做事情就難受，這不應該啊，我又不是大少爺，怎麽可以這樣，對吧？”

    盧青不曉得該說什麽好，她有點後悔沒給盧天夏燒開水了，如果燒了的話，此時她可以借機出去拿木柴，這樣就可以暫時不用麵對他了，別人在很痛苦的時候，自己卻無法幫上一點忙，這讓盧青感到很難受。

    過了一會兒，盧天夏大概也意識到，將自己的病痛強加給身邊的人，是不好的，於是他又笑了一下，那笑在他蒼白的臉上綻開，比不笑還讓人難受。

    “我說得太多其他的事情啦，都要忘記自己來找你的目的啦。”盧天夏故意將語氣放得很輕快，可卻被他身上的病痛以及心中的絕望給壓著。

    “你說吧，有什麽是我能夠幫助你的。”盧青終於覺得有一條路，能夠讓自己幫助他了，這讓她心裏輕鬆了不少。

    可盧天夏說出來的事情，又讓她感到為難了，心裏的難受並不比剛才少。

    盧天夏說的是：“這幾個月我都在醫院來回跑，也沒怎麽上班，收入都不成收入啦，我的妻子還有女兒都等著我去照顧，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我一心想著要將他們照顧好，孩子她媽是從外省嫁過來的，在這邊她舉目無親的，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啊，所以，我想活著。可是治病需要好多錢，我們家裏的積蓄都花光了，盧青姐，我也不扯別的了，我今晚來呢，是想跟你借錢的。”

    “寨子上的人們，都是務農的，手上沒有餘錢；我們家親戚，能夠借的我也都借了，可是還是不夠呀。盧青姐，如果不是真的沒辦法了，我也不願意為難你的。”

    盧青明白他的意思，在楓香寨，就她一個人有份體麵工作，所以，盧天夏找她來了，他把她當成非常有用的救命稻草了。

    可是，她如果有錢的話，當初就不會留下來教書了，她可以給爸媽哥哥好的生活環境，這樣爸媽就能少種點田地，她也可以要求哥哥不用下田地裏幹活，在家中好好養病了。

    但是不行啊，她沒有那麽多錢，家裏的田地還得全種，那她就隻有留下來，幫襯家裏做些事情了，加上要償還校長家的債務，她的工資不高，就所剩無幾了。

    盧青沒有說話，盧天夏也不說話，借錢相當於求人，求人並不容易，在被求的對象沒有開口拒絕之前，他還是放下所有的麵子和自尊，默默等待著吧。

    “天夏，在你難過的時候，你能來找我，說明是對我的信任，不管是從這方麵出發，還是從我們堂姐弟的關係上來說，你生病了，我都應該幫助你，可是我家的情況擺在這裏，你也看到了，我家裏還欠著校長家的錢，我哥的身體也才剛好利索，我的工資並不高，我實在沒有多少錢。”

    盧青的話說到這裏，盧天夏就知道自己被拒絕了，這幾個月來，被拒絕似乎成了他的家常便飯，他也不覺得五雷轟頂了，反而覺得很正常，可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舒服。

    “我了解的、了解的，是我讓你為難了，那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就當我沒有來過，當我沒有來過……”

    盧天夏站起來，嘴裏呢喃地說著話，便往門外走。

    “天夏，你等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盧青也站起來，大聲地攔住了他。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盧青姐，我知道你不容易，我能夠理解的，你放心，我不會多想的，真的。”

    “我剛才的意思是，我沒有多少錢可以幫助你，但是我手上有的錢，我都會借給你，雖然不多，但這是我的心意。”

    盧青說完，就轉身回房間，她的錢真的不多，就八百塊而已，她全都送到了盧天夏的手裏，“應該夠你買一次藥了吧？也許再吃一副藥，你的身體就好了呢？不要輕易放棄自己。”

    盧天夏手裏拿著她塞到自己手裏的錢，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好一會兒，他才哽咽道：“謝謝你，盧青姐。”

    這段時間，他求過的人無數，可大家看到他這個模樣，基本上都拒絕了，當然，其中有些人的確是沒有錢，借不出來，他都理解的。

    盧青似是想到什麽，又問他：“對了，你哥呢？你生病的事情，你哥他曉得嗎？他工作時間比我多兩三年，這兩三年你家也沒什麽大事需要大筆支出的，你哥的積蓄應該會比較多吧？”

    盧天夏的哥哥叫盧天冬，比盧天夏大四歲，他們兄弟兩個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學校裏的翹楚。可是，盧天夏初中畢業那年，盧天冬在準備上大二，家裏的資金、借親戚的錢，盧天夏的父母都拿去供大兒子讀書了，再供不起小兒子，於是盧天夏不得不停止讀書，外出打工。盧天冬在大學的剩下三年，包括學費生活費在內，都是盧天夏供的。

    可以說，盧天冬能夠順利大學畢業，有自家弟弟的一份功勞。平日裏，盧天冬不幫襯自家弟弟也就算了，可是現在盧天夏處在非常時期，盧天冬身為兄長，又在城裏有穩定工作，此時應該出手幫助自家弟弟度過難關才是。

    盧天夏的眼圈越發泛紅，他吸了下鼻子，不讓自己掉下眼淚來。

    “我哥……好久沒有和家裏聯係了，他在城裏有了女朋友，女方家裏很看不起我哥的出身，不是很樂意我哥再和我們家裏聯係，所以我哥……這也不怪他，畢竟他也不容易。”

    “怎麽可以這樣呢？女方看不起他的出身，他為什麽還要和那個女的在一起？甚至連家裏人都不顧了！”盧青很是氣憤，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被刷新了，盧天冬可是盧天夏供出來的大學生，這樣的親情，他怎麽可以為了一個城裏姑娘就割舍掉？

    盧青覺得，如果她的哥哥生病了，她就算累死累活，也會把全部掙到的錢都給哥哥治病的，因為她，就是哥哥供出來的，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盧天冬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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