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思想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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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天冬離開學校之後,盧青和陳原都沒有走,他們兩個繼續坐在乒乓球台上,看著山間的霧一點一點散去。
“剛才你怎麽一直不說話?”
陳原看著空曠的操場,好一會兒才說:“因為,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不知道怎麽開口。”
盧青也跟著沉默了一瞬,有些感慨地說:“我之前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樣的人。可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什麽意外的。”
盧青看著地上的青草,繼續說道:“他剛才說了,他家裏很窮,是從山區裏走出去的,在這片山區裏,他是難得是人才,可到了外麵,他隻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甚至於連城市裏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都不如,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一下子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當中。”
“久而久之呢,就形成了嚴重的自卑心理。剛好他喜歡的女孩子是城裏姑娘,他不敢去想那個心中的姑娘也會喜歡自己,甚至連這樣的美夢也不敢做,可是有一天,這位姑娘也表示出喜歡他,他就覺得自己被餡餅砸中了。”
“在他和那個女孩的這段感情中,他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擺在了卑微的位置,那個女孩對他挑剔、或者提要求,他都覺得是正常的、是應該的,而如果那個女孩對他好點,他就覺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盧青停停頓頓地說了好多,期間陳原一直充當聽眾的角色,不發表看法。
“其實呢,身為和他出生在同樣地方的我,真的很能理解他的感受,雖然我不認同他的做法,卻很同情他的遭遇。我們在這片山區裏生活的時候,對這個世間的看法,早已經形成了。可是當我們離開這片山區,到更大的城市去的時候,卻發現那個世界和我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遇到了很多事情和很多人,才發現一個人要成年,三觀得被撕裂一次,再重新塑造,很多事情都不是原先所認定的那樣,那個過程——很不好受。”
盧青低聲訴說著,聲調沒有太大的起伏,就好像那些薄霧慢慢彌散到各個地方,隨著太陽的升高,逐漸消失不見,可第二天那些霧還是會出來的。
“可能隻是他的意誌不夠堅定而已,我們國家那麽多從貧困地方考出去的學子,也未必每個人都和他一樣。”陳原終於開口,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完全認可盧青的想法。
盧青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我沒有說全國貧困地區出來的學子都和他一樣啊,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吧,你畢竟是在城裏長大的人,你不明白這種感受,我也不勉強你。”
盧青從乒乓球台上跳下來,就要回家,陳原拉住她的胳膊,不許她走。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要著急走,你留下來,我們繼續說說這件事。”
“我不認為這種事有什麽好繼續說的,他們家的情況已經明顯地擺在那裏了,我不理解你有什麽不能理解的。”
“我沒有說自己不能理解。盧天冬他走出山區的時候,至少是十八歲,不,應該是十九歲。高中畢業,他還在大學讀了四年,離開學校的時候,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一個二十三歲的男人,思想卻輕易被這個社會改變,到底是社會的問題,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你攔下我,就為了反駁我這個嗎?”
“盧青,我覺得吧,一個人出了問題,不能全部甩鍋給出身背景,也不能把責任全部推給社會。”
“可是事實上,哪裏有人,哪裏就有階層等級之分,在這片山區裏,大家的生活水平差不多,階層等級之分不那麽明顯,可是你到了城裏的時候呢?你從小生活在城裏,你不會知道,那種落差有多大,更不會知道兩個世界的生活,給人的衝擊有多麽嚴重。”
盧青試圖甩開他的手,卻反而被他抓得更緊。
“是的,我知道你說的落差,也理解你說的衝擊,生活環境的更替,的確是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一部分原因,但我認為——我認為——”陳原重點強調:“那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個人的問題。比如說你,你也出去過,可你沒有變成他那個樣子,這還不足以說明他自己的問題嗎?”
盧青怔愣地看著他。
他緩緩鬆開了她的胳膊。
“我之前有一次去鎮上的時候,在路上碰到放學回家的孩子們,她們躲在山丘後麵吃午飯。盧青老師,說實話,那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刻,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能夠切身感受到你們求學之路的不容易。每次想到那件事,我都很欽佩你,欽佩你求學期間的毅力,而且我知道,在你求學的背後,肯定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艱辛。而這份艱辛的路途,培養了你剛毅的、不輕易改變的性格,這是我覺得非常難能可貴的。可是你說為什麽,為什麽你變得這麽好,盧天冬比你年長,他離開了山區,為什麽卻還被囿於山野呢?這難道不是他個人的問題占據最主要的原因嗎?”
這回輪到盧青沉默了。
陳原說:“你說的那些話也沒錯,有的人花了五百年才能變成魚楸,而有的人天生就是鯉魚,可以直接躍龍門了。但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出身背景隻能作為次要因素,主要因素還是在他個人。”
陳原繼續說:“我們老一輩的人,他們婚嫁的時候,都是講究門當戶對的。雖然有好多影視劇、或者書籍裏麵,歌頌愛情麵前人人平等,倡導大家忽略門第之間差距,但是那樣的愛情,真的能夠長久嗎?比方說,女方在自己家裏,天天吃鮑魚,她和一個窮人家的男生談戀愛了,男生家裏能夠拿出的最好的菜是一條普通魚,女方覺得太寒磣了,覺得男生不重視自己,可這已經是男生能夠拿得出的最好的食物了,他們之間就會產生矛盾,而這樣的矛盾,隻算是其中一個小小的矛盾而已,他們之間還會有很多很大的矛盾,這時候門當戶對就顯得十分重要了。”
“說了這麽多,我不是要告訴你,有錢人就是高人一等的,我隻是想說,門當戶對其實是合適的另外一種說法,選擇戀愛的大部分人都是衝著結婚去的,既然要結婚,那兩個人就得生活在一處,既然生活在一處,那兩個人的三觀就得一致,三觀一致也不是說,我認可的東西你也一定要認可,而是我認可的東西即使你不認可,你也不會嘲笑。”
“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盧天冬和那個女孩的三觀一致,那麽他弟弟生病、他要出錢給弟弟治病,那個女孩即使不認可他的家人,也至少應該認可盧天冬的行為才是,他出生在這個家裏、這個家將他養育成人,他一定程度地回報這個家,是應該的,更何況他的弟弟是生了重病,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但凡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伸出援助之手的,可盧天冬的女朋友怎麽說的?說他拿錢給弟弟治病是鳳凰男,這說明他們不合適,也更加說明,盧天冬的選擇不對。”
“盧天冬不肯去分析自己的問題,將全部問題都推給社會、推給稱他為鳳凰男的女人身上,推給原生家庭的貧窮上,這應該嗎?”
盧青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陳原反應過來之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陳原老師,我們這是在開展辯論賽嗎?”
“不,我們這是在溝通,溝通就是兩個人的思想互相碰撞,辯論倒是不至於,因為我很認可你說的很大一部分話,從這個簡單的世界,跳到另外一個繁華的世界,即便是讀過大學的成年人,他的三觀也很輕易會被摔碎,然後重塑,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是其實每個人都會這樣,可能山區裏出去的孩子,遭受的衝擊更加嚴重一些,我們應該對他們多一些包容。”
“尤其是鳳凰男這個稱呼,我們真的應該重新定義一下。一個貧困人家掏空全部家底、犧牲另外一個孩子的學業,隻為供出一個大學生出來,這個大學生畢業之後,掙到錢了,給自己的家人用,是非常應該、非常必須的。身外外界的人,我們不應該一竿子將這部分人打死成鳳凰男。”
陳原頗為義憤填膺!說完之後,他發現盧青還在看著自己,他立即揚起一抹笑,“怎麽這樣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思想特別崇高?你忽然之間很崇拜我?”
“沒有呀,在我心目中,你思想一直特別崇高,以前我誤會你是來這邊混支教經曆的,才會鄙視你,但當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好。”盧青認真地說道。
看著她帶笑的雙眼,陳原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住,他連忙背轉身去,不讓盧青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他背對著盧青說:“其實剛才說了那麽多,我覺得身為老師,我們接下來,要更加關注孩子的心理成長才對,課外書他們還是要多讀的,讓他們早一點知道世界很大,有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不讓他們在走出大山的時候,思想遭到嚴重衝擊。”
盧青看著他不知為何忽然轉過去的背影,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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