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青轉頭看陳原的時候，發現他在發呆，嘴裏也不嚼著飯菜了，她用自己的胳膊撞了撞他的胳膊。

    “怎麽啦，你在想什麽呢？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生病是因為吃了盧廷義媽媽送你的那罐子菜吧？”

    見陳原不說話，她又道：“我們從小吃這些，也沒見誰生病啊。”

    “你們沒生病，也許是因為生病的時候，你們根本沒想到是吃的出了問題呢？”陳原蒼白地笑了一下，“事實證明，我就是吃了這些東西而生病的，但是也不能怪他媽媽，他媽媽並不曉得吃別人剩下的飯菜，是不健康的。”

    盧青將嘴裏的飯菜，給咽進肚子裏去，“那個，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沒吃過剩菜剩飯啊？這件事你就別想了唄，廷義媽媽送菜給你的時候，想的肯定是她將自己家裏最好吃的東西送給你了，她也是希望你能開心而已。”

    “我知道，我能理解。”

    盧青也停止了吃飯，“我們父母輩的人啊，都是從糧食關過來的，都是挨過餓的人，剩菜裏麵如果有肉有豆腐，讓他們拿去倒掉，就跟要了他們的命似的。”

    “所以我現在很哭笑不得啊，如果他們知道吃剩菜剩飯不健康，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嗯，你說的這個也是道理。但是這個要怎麽說呢，在我家裏吧，如果不是我強烈要求，不能吃別人吃剩下的剩菜，我爸媽還是照吃不誤。很多時候我表示不吃，他們自己也要吃。好菜放在那裏啊，他們不吃心裏難受啊。”

    陳原抱著手上的飯盒，沒有回應。

    盧青也跟著他沉默一會兒，便繼續吃飯。

    陳原卻是吃不下了，他本身胃口也不是很好。

    午飯結束，盧青和他一起回到病房裏去，“剛才你沒吃多少飯，我去給你洗點水果吃吧？”

    她也不等陳原回答，就拿著水果去洗了，幾分鍾後她就回來了，帶著洗幹淨的水果。

    陳原一直看著病房門口，即便盧青已經走到他跟前，他還在看著門口，像是透過門口，看向某個誰人也不知曉的遠方。

    盧青抬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在想什麽呢？水果給你洗來了，怎麽樣，大病人，需要我給你削蘋果嗎？還是說，一罐子剩菜，從此打擊了你吃東西的欲望，包括水果在內？”

    陳原虛虛地笑了一下，“不會啊，我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可我現在看著你，就覺得你很脆弱啊，吃一點剩菜，而且還是高溫煮沸過的，你的身體都能有這麽大的反應，能不脆弱嗎？”

    她拿了一個蘋果給他，“我覺得吧，蘋果還是不削比較好吃，咬起來才清脆，你說呢？”

    “看來我們口味差不多，我也覺得不削皮的蘋果吃起來比較脆。”陳原接過來蘋果，就咬了一口，“嘎嘣”一下，蘋果裏的汁水就冒了出來，兩個人相視而笑。

    “哎喲，你們兩個是夫妻還是男女朋友啊？感情怎麽這麽好？”旁邊躺著一位伯媽，正看著他們笑問。

    陳原嚼蘋果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看著盧青，剛好盧青也在看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上，誰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應對這位伯媽這樣的問題，他們也沒有心理準備去應對對方的目光。

    在表麵的平靜之下，盧青心中已經掀起驚濤駭浪，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將她和陳原當成是男女朋友關係來看待。她的手心裏，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而此時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隔壁床位上的伯媽還在看著他們，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一時間有些尷尬，卻不曉得如何打破這種尷尬。

    倒是陳原反應得快些，他笑著道：“伯媽你誤會了，我們是同事關係。我姓陳，她姓盧，我們在上司仁等那邊教書。我的同事盧青老師，在我們學校可受歡迎了，她會遇到很多很好的男兒的，我呀，就是一個病秧子，在我生病的時候，盧青老師能夠從學校那邊來看望我，我就已經很高興啦，是吧，盧青老師？”

    盧青心中頓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曉得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隻能僵硬地點頭說是的，旁邊的伯媽好像還說了些什麽，她卻聽不到了，隻覺得大腦嗡嗡嗡地響。

    再沒有什麽拒絕，比陳原剛才那番話裏，對她感情的拒絕，更加直接明確了。是的，她聽得出來，他在拒絕她，他對她全無男女那方麵的感情，他全當她是同事了，瞧瞧他還說了什麽？他說她以後會遇上更多更好的男兒，他還說他是個病秧子。

    不過就是吃壞了腸胃、發了一場高燒，他都以病秧子自居了，可見他為了拒絕她那方麵的感情，做到了怎樣絕情的地步。頃刻之間，盧青隻覺得自己待在這病房裏，就跟個笑話似的，所有人包括陳原在內，都在看她笑話。

    可她也曉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跑出去，那樣就意味著她對陳原有不一樣的感情了，如此一來，她就會成為更大的笑話了。

    她極力地克製著自己內心的羞恥，嘴角堅持抿著一抹笑，她知道自己這會兒肯定笑得非常難看，所以她堅決地不抬起頭來，隨意拿了個蘋果，就安靜地削起來。

    靠門口的兩個床位上的病人在睡覺了，病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盧青盯著蘋果皮越變越長，越變越長，就好像她的惆悵似的，越積越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原忽然輕輕地說：“你不是說不喜歡吃削皮的蘋果嗎？”

    “人都是會變的，上一秒一個樣，這一秒又是另外一個樣，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們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這麽淺顯的事情，你都不懂嗎？”話語間，盧青抬眸看了他一眼。

    陳原沒有再說什麽，但過了十幾秒鍾的樣子，盧青就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話，實在是充滿了火藥味，他是不是知道她對他有異樣的感情了？這個認知，讓盧青的心情更加糟糕。

    蘋果削好之後，她也沒將蘋果遞給陳原吃，而是用刀子大力地將其切成一片一片，自己吃起來。

    中途她抬頭看了一次陳原，說：“剛才你已經吃過一個蘋果了，這個蘋果是我給自己削的，你要是也想吃削的蘋果，等會兒就自己動手，反正你躺在病床上，有大把時間呢。”

    她坐的凳子稍矮，坐在床上的陳原每次看她，都得垂下眸子，他似乎知道她的情緒為何變化，但他沒有出聲安慰，隻是應了聲好。

    蘋果很快就吃完了，隻剩下蘋果核在手上，盧青卻沒有扔掉，而是繼續捏著蘋果核，仿佛蘋果核一直在手上，就還能挽回些許她不願意接受的局麵——比方說，陳原對她毫無愛情？

    能挽回嗎？盧青盯著手中的蘋果核看，然後又抬頭看向坐在床上的陳原，他手裏已經拿了一本書在看著了，她的眼淚瞬間就湧上來了，將蘋果核往垃圾桶裏丟了之後，她搓了搓自己的臉，像是太困了要搓搓，讓自己醒醒神的那種搓，可事實上，她在擦掉眼睛裏忍不住流出來的淚水。

    下午的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在看書的陳原身上，渡上一層暖黃的光暈。盧青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便站起來說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回去晚了會沒有車子的。”

    陳原這才將目光從書本上移到她身上，“不如你今晚住在縣城裏麵吧？住酒店的錢我來出，你現在回去的話，萬一沒有車子去村裏，你還得走路，我不放心。”

    百分之九十是沒有車子去村子裏的，所以陳原是真的不放心，但盧青卻堅持說：“我還是回家去吧，你的錢還得留著治病呢。”

    她一副不容商量的餘地，將包包拿在了手上，“你好好養病，養好了就快點回學校去，現在孩子們都離不開你。”

    “盧青？”陳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見她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他，他抿了抿唇，道：“我送你下去吧。”

    盧青沒說話，陳原從病床上起來，穿了鞋子就和她一起往外走，他走得很慢，盧青也走得很慢。

    下樓梯的過程中，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快到醫院門口時，陳原由衷地道：“今天你能來醫院看我，我很意外，當然，更多的是開心。”

    “幸好不是驚嚇。”盧青笑笑，她將陳原上下看了一遍，“你生病真的是因為吃了那罐子菜嗎？”

    “嗯，我抵抗力比較差，一般人喝一口涼水可能沒事，但我喝一口涼水的話，很可能就很難受。”

    “可是去年你還幫我抬水了。”那時候他怎麽不說身子骨弱呢？

    “是啊。”陳原卻沒有多做解釋，其實那次抬水回去之後，他身體就感到很不舒服，隻是在盧青麵前，他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盧青忽然笑了一下，故作毫不在意地說：“陳原老師，我覺得吧，愛情是雙方的事情，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說不定我也不喜歡你呢？所以，你真的沒必要為了拒絕我的感情，而騙我說你抵抗力很差，甚至還說自己是個病秧子，如果你真的是個病秧子，那麽愛你的家人，還會準許你到我們這個貧窮艱苦的地方來支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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