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盧青去學校，再見到陳原的時候，他對她咧嘴笑了，仿佛早上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他看起來還像那個剛到仁等小學來支教的幹淨的城裏人，帶著滿身的陽光氣息而來。

    但盧青很快想到早上的事情，無論她怎麽說，他都固執地堅持己見，絲毫不聽勸，枉顧她的擔心。更過分的是，他還岔開話題，將她推出了門外。

    想到這些，盧青心中還是氣憤的，麵對陳原對她的微笑，她直接將臉扭到一邊，以此來抗議他不願意去治療的決心。

    陳原見她如此，愣了一瞬，原本帶笑的眼眸，仿若瞬間蒙上了塵埃。但他沒說什麽，隻是抿了抿唇，就往教學樓走去了。盧青走在他前麵，但走得很快，完全不給他追上她的機會。

    大概是節日將近，學校裏的孩子們活絡了很多，不管是在課堂上，還是下課期間，亦或是即將放學的時候，他們比平時都要熱情高漲。

    學生們排隊陸續離開校園時，盧青特意看了陳原好一會兒，他始終在看著孩子們離去，像是孩子們的家長，可在活潑的孩子們麵前，盧青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落寞的氣息。

    是因為她知道他生病了的緣故嗎？所以才總覺得，他的一切都不像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美好？總覺得他的內心是難受的，他隻是在眾人麵前強顏歡笑而已？

    陳原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了，他轉過臉來，盧青卻先一步將目光挪到別處去，孩子們一隊一隊地慢慢步出了校園大門，老師們也相繼跟著離開，盧青就也在後麵跟著走了，她沒和陳原說一句話。

    晚上盧青睡不安穩，她想了解一下骨癌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奈何這裏沒有相關書籍，也沒有網絡，據說上網能夠查到很多東西呢，可她現在隻能在這裏輾轉反側，打聽不到一點消息。晚飯的時候她還問過家裏人，是否聽說過骨癌，家裏人沒有一個聽說過的。盧青就忍不住想，難道這是新型癌症嗎？目前還研製不出治愈方案？她惱恨自己對醫學知道的太少了。

    第二天早上，學校更是熱鬧，中午放學鈴聲還沒響起，孩子們都已經準備收拾書本回家了。盧青看見他們如此，原本已經準備放學的她，忽然沉默下來，目光從各位同學身上掃過。

    孩子們好像被嚇到了一樣，一個個重新打開課本，不敢和盧青的目光對視，剛好這時候，下課鈴聲響了。盧青等到鈴聲響完之後，又等了五秒鍾，才道：“下課！”

    同學們同時起立敬禮：“老師再見！”

    “同學們再見，去山上掛清的事情不要玩火，知道嗎？”盧青交代了一句，便舉步走了。

    又一道鈴聲響起，這是召集同學們排隊準備放學。和往常一樣，孩子們越是歸心似箭，校長要交代的話就越多。比如，千萬不要玩火，到時候燒山了。再比如，一定要跟緊自己的長輩，不要一個人到危險的地方去等等。校長簡直操碎了心，孩子們卻隻覺得他話好多、好煩躁。

    終於放學了，孩子們還是按照寨子的遠近順序，一隊一隊地走，先是拉結村的、再是拉麽村的、然後是孔塘、再是楓香寨……

    孩子們一出了學校門口，隊伍就散了，各自撒歡起來，還有的小朋友，比賽跑步回家，好不熱鬧。其他老師也都全部走了，盧青一扭頭，就看到陳原站在原地，目送孩子們離開。

    今日天氣不錯，有太陽，可他站在陽光下，身邊無一人的樣子，還是讓盧青看了就感到心酸，當別人都在過節時，他卻要獨自待在這裏，和他的病痛作伴……

    “陳原老師？”

    “嗯？”

    陳原扭過頭來看她，剛好此刻日光正盛，盧青看到他渾身都沐浴在陽光下，顯得很單薄，令人心疼。

    “沒有人邀請你去他們家過節嗎？”

    “我都拒絕了，清明節要祭祀祖先的，我去了算怎麽回事啊？”

    “六月六是女兒回娘家的節日，你當初都在我家裏過了，現在還擔心打擾別人家祭祀祖先嗎？”

    “看樣子，盧青老師要邀請我？”風吹了過來，吹開他的衣服下擺。

    盧青搖了搖頭，像平常說話一樣說道：“不是我邀請你，我喊你去接受治療你都不去，我很生氣的，所以我怎麽會邀請你呢？”她這語氣，可一點也聽不出來生氣的意思。

    “是我媽媽邀請你，她覺得你一個人待在學校裏，太可憐了。反正你家那麽遠，你也回不去，不如去我家過節吧？我們中午會有一頓好吃的，吃了午飯之後就去掛清，我們去墳上的時候你可以再回學校休息。”

    陳原淺淺地笑起來，像一片雲朵在溫柔地舒展身體，他說：“還是伯媽對我最好，你們當地清明節有什麽好吃的啊？我得去嚐嚐才行，等會兒你給我說說。”

    他回身去鎖門，就與盧青一道出了學校大門，往楓香寨而去，在路上盧青將黃花飯和香藤粑給他說了，釀豆腐這些，陳原早已經知曉，她便沒有再提。反正當地待客的常用食物，就是豆腐。

    “香藤泡出來的汁液，做成的香藤粑啊？聽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還有那個黃花飯，黃花是桂花嗎？”

    盧青得意地道：“這個季節，桂花會開花嗎？黃飯花就是黃飯花，不是桂花，很香很香的，不過用它蒸完糯米飯之後，它本身的香氣就到糯米飯上麵了，即便還剩下殘渣，你也無法從它身上嗅到香氣了。這叫什麽？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哦。”陳原忍不住低低一笑：“黃花不是無情物，化作香濃黃花飯？”

    “改編得太差啦，沒有充分體現出你的文學素養，但是吧，就是那麽一回事，你知道就好啦。”

    他們之間仿佛恢複了當初的美好，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偶爾低聲笑笑，這一路走回楓香寨，倒也算是心情暢快。

    他們所走的路邊的山上，是有墳塚的，有的寨子、有的族吃飯早，現在已經在掛清了，白色的紙帶隨風飄飛在青山之中。

    盧青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環境，平時在這些路上行走，倒也沒有害怕的。畢竟這條路邊山上的其中很多墳，是別的寨子的，而她又不完全認識別寨子的人，陌生人去世了，埋葬在路邊，她並不會感到害怕。

    快到寨子的時候，田壩那邊的那座山上的墳塋是最多的，也有幾座墳上掛清了，但數量很少，可見絕大部分人都還沒有出發，很多人家都在等孩子放學吃飯了，再一起出去掛清。

    “呐，你看到沒有？我們這邊清明祭奠祖先，就叫掛清，族裏的每座墳都要去到，所以清明節我們總是漫山遍野地走著。”

    “看來每個地方的清明節，還都不完全一樣呢。不過，這樣不熱不冷的天氣，漫山遍野地走，也挺不錯的。”

    “走走是不錯的，但墳多了、走的路就多了，還都不是平坦大路，得翻山越嶺的，也不容易，而且還得修整墳墓呢，也就是用鐮刀割去墳上的那些雜草。往年吧，掛清時間來不及的話，我爸就會去靠近者見那邊的山上掛清，我和我哥則到靠近孔塘那邊的山上掛清，這樣就能節省很多時間啦。”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盧青家門口，盧青媽媽已經將午飯準備好了，香藤粑和糯米飯放在桌上，鍋裏則煮著肉和豆腐，蘸水也都弄好了，就等著人來齊之後開飯。

    進了家門後，陳原就說：“伯爺、伯媽，還有天北哥，我又來打擾了。”

    “說哪樣打擾？家裏也沒什麽好吃的，講是過節日麽，就讓盧青喊你回家吃飯，你一個人在這邊，也沒有家人陪伴，一個人吃飯太無味了嘛。”盧青媽媽應道。

    盧青爸爸問：“今天過節，要不要一起喝兩杯？”

    “陳原老師這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不能喝酒。”盧青打水給他洗手，然後便去盛飯。

    她媽媽說：“身體不好嗎？難怪我看著你瘦了不少，是哪樣病啊？現在好了沒有？”

    盧青看向陳原，陳原語氣平穩地說：“是發燒，沒有什麽胃口吃飯，所以就瘦了，我還年輕，很快就會長回去的。”

    盧青媽媽不做他想，“哦”了一聲，就說：“那你今天在我們家裏多吃點。”

    盧青將盛好的飯遞給父母，陳原已經洗好手了，來到她身邊，接過一碗飯遞給盧天北，“天北哥，你先拿。”

    再然後他和盧青分別拿了自己的飯，圍著火籠上的鍋坐下來了。

    “陳原老師，你吃過香藤粑沒有？我們家做了，你要不要嚐嚐？還有黃花飯，先嚐嚐吧？”盧青媽媽這才想起來這茬兒。

    盧青卻說：“先吃飯，那些糯食，回頭再吃，不然吃不下飯啦。”其實她是擔心，以陳原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消化糯食，畢竟糯食是發物不好消化，所以她認為還是先讓他吃米飯比較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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