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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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他們之間流淌而過,陳原臉上的笑容沒有散去,可盧青心中卻多了一抹愧疚,他在生病,本該是她安慰他才對,然而情況卻反過來了,成了陳原在安慰她。

    忽然之間,盧青覺得自己格外不成熟,她的手指微微收攏,將那袋子杏子攥在手心裏,“好,我會吃的,謝謝你,我很喜歡吃杏子。”

    樓下操場上沒有雜音了,孩子們都已經排好隊,校園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陳原和盧青下去的時候,校長講話已經結束,孩子們正以寨子為單位,一隊一隊地離開校園。

    盧青拿著杏子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尤其反省自己這段時間,對待陳原的態度。她問自己:“我喜歡他,他就一定要喜歡我嗎?這個世界上完全沒有這種規定啊。而且他還病著,我卻還那樣給他冷臉,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我以後應該凡事多順著他才對,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聽我的話去接受治療了,除了愛情之外,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嘛。”

    成長是一步一步與自己和解的過程,絕大部分人十八歲以前的成長,都在身體上,而成年人的成長多數在於思想上。

    從第二天開始,盧青就沒再避著陳原了,清明節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過,陳原也沒對外大肆宣揚說她喜歡他,讓她丟臉。從這一點上來看,盧青還是感謝陳原的。

    四月在悄悄離開,天氣在漸漸轉暖,這段時間他們經常一起在小小圖書室裏一起整理書籍、一起討論一篇新看的文章,到了周五,他們便和孩子們一同進行大掃除,日子過得輕鬆而愉快,唯一讓人擔憂的是,即將放五一勞動節假期前夕,盧青發現陳原又瘦了好多。

    “勞動節你回家嗎?”去年勞動節和國慶節,他都沒有回去,所以盧青有點不確定他今年是否會回去。

    陳原遲疑片刻,然後非常堅定地說:“嗯,要回去。”

    “哦,那你什麽時候出發?到五一那天走,還是三十號那天走?”反正也就這一兩天的時間了。

    “三十號走吧,等過了母親節我再回來,八號是母親節,我得請假了。”

    “你是該多陪陪你媽媽了。”

    他們之間的氣氛忽然冷凝下去,老師學生都已經放學了,就他們兩個站在學校門口講話。

    盧青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她想勸勸他回去接受治療,勞動節之後別回來了,但卻說不出口。

    “這段時間在寄秧吧?你們家肯定忙壞了,你趕緊回家吧,能多幫家裏一點就多幫家裏一點,你哥哥不在家了,你爸媽肯定很辛苦。”

    去年他到仁等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寄秧時節,時間過得真快,他在這裏已經待了一年時間。

    盧青和他想到了一塊,他們家欠校長家的債務,已經還清了,如果不是陳原在這裏,大概這個學期沒結束,她就想要走了。就因為他在這裏,她才打算這個學期結束再離開。

    想到這裏,盧青仿佛抓住了一束希望,她略有些激動地道:“這次回遵義之後,你別來了,你的病要是跟校長說了,校長肯定能夠理解你的,等這個學期結束了,我就去遵義探望你。”

    陳原有些怔忪:“以前我每次回家的時候,你不是最擔心我混到支教經曆,一去不回了嗎?現在你卻讓我不要回來了,學生們知道了得多傷心啊,這種殘忍的事情,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他有意不讓氣氛沉重,因此以玩笑的語氣說著這番話。

    盧青卻急急道:“可是這大半個月以來,你瘦了好多,你應該去接受治療了,再這樣下去,你還能待在講台上多久?”

    陳原忽然湊到她的麵前,幹淨清瘦的臉放大在她眼前,她不曉得他要做什麽,就不解地看著他。

    “跟你說一個秘密,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死在講台上——這是壽終正寢,是最幸福的事情,你還記得十一奶嗎?死亡的前夕,她還在喜宴上唱歌,她雖然很平凡,但在我們心目中,她很偉大。”

    盧青聽到“死”這個字眼,頓時變得很敏感,她推了陳原一把,“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才不會死,你這麽年輕,談什麽壽終正寢?”

    陳原低低地笑著,並不反駁,過一會兒他才道:“好啦,你帶著孩子們,乖乖在學校裏等我回來!”

    “到底要怎樣,你才答應去接受治療呢?”盧青還是不死心地問。

    “等……勞動節結束再說,我一直有在吃藥的,藥物會控製我的病情。”

    夕陽從他們身後落下,陳原還在她的麵前笑著,笑得很認真,如同太陽曬照在盧青的心上。以前不知道陳原的病時,她以為自己認識他。得知陳原病痛的那天,她覺得自己不夠熟悉他。而此時,她發現自己比以前任何時候,對他的認識都要更加深入。

    三十號早上,陳原就離開仁等小學,去縣城裏坐火車回遵義了,他的課程暫時改成了自習課,盧青則照舊上著自己的課。每逢節日,還沒放假呢,孩子們就先活躍起來了。

    不過,勞動節放假,孩子們回家,還是要和家人一起去地裏薅苞穀或者黃豆,要和家人下田寄秧,他們的生活裏,依舊是農活和學習各占一半。可即便如此,孩子們還是渴望放假,當然,也有例外。

    一放學,孩子們出了學校大門,就跑動起來,即便在路上逗打玩鬧,他們回家的時間也不會晚,至少盧青總是落後他們一大截,因為他們逗留下來玩鬧一會兒,就會快步跑走。

    盧青快到田壩的時候,看到三坡寨那邊駛過來一輛馬車,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陳原見麵,害得她第一天去上課就跌到田裏麵去。那時候她很憤怒啊,現在想起來,她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在走,那輛馬車也在走,沒過多久,她和那輛馬車在路途的交匯處相遇,她這才發現,馬車上的人居然是盧天夏和他的老婆,趕馬車的人則是盧天夏的父親,三人臉色都很不好,盧天夏臉色青黑,都瘦成皮包骨了。

    “盧青,剛放學啊?”盧天夏的父親主動開口打招呼。

    “是啊,伯爺,天夏怎麽回來了?”

    “先回家休養幾天,過段時間再去。”盧天夏父親一臉的苦相,其他的似乎不願意多說。

    盧天夏倒是勉強對她笑了一下,盧青也回之一個微笑。

    他們馬車比較快,沒一會兒就在盧青前麵了,車輪滾動在不平坦的路麵,發出“敦敦敦”的聲響,盧青就是聽著這一路的車輪聲回家的。

    除了剛出生的孩子夭折之外,寨子上的秘密幾乎不分老少,比如說盧天夏帶著老婆回家這件事,當天晚上寨子上的絕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其中包括很多孩子。

    即便大家都忙著田地裏的事情,但從第二天開始,寨子上的人們,依舊陸續帶著東西去盧天夏家裏探望他。勞動節第一天早上,盧青也和父母去地裏薅苞穀和黃豆了,中午回來吃午飯,那會兒太陽正大,所以他們有兩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吃了午飯,盧青媽媽就要和別家婦人一起去探望盧天夏,盧青想了下,就也跟著去了。在路上,她媽媽和別家婦人再次說起盧天冬,但她們除了唏噓一番之外,沒能再說其他的。

    盧天夏坐在火籠屋裏的一把椅子上,看到別人來看他,他都笑著歡迎,他的一雙父母也都坐在旁邊,招待著過來探望盧天夏的人。好多人去了,就問他,醫生到底是怎麽說的、這回回家了還去醫院嗎、身體有沒有好轉一點之類的話。

    盧天夏也都有回答,可是關於病情,他卻沒有一個非常準確的說法,仿佛全身哪兒哪兒都是病,主要就是渾身酸疼、難受、沒有食欲、提不起力氣做事情,連去一趟廁所,都覺得是很艱難的事情。

    於是大家放下了東西,就都離開了。回去的路上,婦人們又都議論開了。

    “我看他那個樣子,估計是不行的。”

    “他家父母也真是可憐,養了兩個兒子,一個不認家裏人了,另外一個卻要不行了,哎,可憐啊,不曉得以後他家父母心爛成哪個樣子。”

    “生病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婦人們唏噓感歎一番,又各自回了家,忙碌著自家的農活。

    盧青心裏很不好受,她比盧天夏大一點兒,可寨子就這麽點大,她和盧天夏又是一個族裏麵的,自然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現在看他瘦成那個樣子,臉上毫無血色,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要是陳原在就好了,她可以找他說說話,這樣她的心裏或許會好受些。接下來的幾天,她和父母依舊在田地裏麵忙碌,每天吃好晚飯後,就困得隻想睡覺。父母倒是憐惜她常在學校裏,鮮少做重活,因此第二天早上讓她在家裏負責準備早飯,下午再和他們一起去地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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