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百裏傾乾看到這一幕，都會心驚擔顫的顫抖著雙手上前去探她的鼻息，直到指尖傳來她溫熱的氣息，他的心才會漸漸安靜下來。

    百裏傾乾想要伸手去撫摸她的麵頰，隻是……他不能。

    因為，十三月會痛。

    “乾，下雪了嗎？攖”

    “是，下雪了。”

    “那外麵一定很美吧？”十三月揚起嘴角淺笑，帶著些許懊惱，“隻可惜，我不能看到了。”

    她的身體已經無法經受任何的寒意了，百裏傾乾幾乎將整個明月殿圍得密不透風，屋內的爐火從不熄滅。

    百裏傾乾攥起了拳頭，隻餘心痛償。

    十三月看著他的表情，一時間滿心的惆悵，她麵臨的痛苦已經讓百裏傾乾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為她做的已經足夠了。

    手指勾起他的衣袖，握在手心左右擺弄，“乾，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足夠多嗎？百裏傾乾搖搖頭，不夠，還不夠……

    他的十三月如此驚才絕豔，為何上天總是要這樣折磨她！

    當十三月沉沉的睡去，百裏傾乾輕輕撫摸著她散在枕上長發，如果心真的可以千瘡百孔，那麽他現在一定是了……

    睡夢中，十三月仿佛又聞到了紅葉穀鄰近小鎮上的桃花香，絲絲甜甜。猶記得那日百裏傾乾在她尚在昏睡的時候，將她抱入那一片林中，當她醒來的，他曾為她折下那一束桃枝。

    百裏傾乾的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十三月，你一定是花中的精魂，讓百裏傾乾次甘情願臣服。”那樣認真的神情，卻說著稚幼的話語。

    十三月伸出手指去觸碰他的雙鬢，不知何時起他的鬢間已經有了白發。

    他才……二十出頭，尚未而立啊……

    寸寸撫摸著，十三月知道這白發多半是為她。

    “對，我是花中的精魂，所以一定會長命百歲，然後一直……一直纏著你。”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就讓她幼稚一回吧……

    過了今日，她不知還能有幾個這樣的時光。

    十指交纏，百裏傾乾深深地看著她，不言不語，淚已濕衫。

    *****

    當赫連元來到明月殿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靜——靜到針可落葉。明月殿內隻有炙熱的爐火烤的人直冒熱汗，十三月卻裹著厚厚的冬衣，在桌前聚精會神的寫著什麽，桌旁已經堆滿了紙張。

    她神態自若，清貴無華。

    蒼白的臉色，額前滴滴汗珠，丹鳳眸子斂盡風華，卻又熠熠生輝。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憐惜卻又堅強的女子。

    赫連元自問如果她經曆十三月一般的痛苦，她做不到每天這樣不動聲色的將一切死命壓下。

    不得不承認，人與人可能真的不一樣。

    她赫連元雖被世人稱為鐵將軍，冷麵將軍，但是如果論耐性與忍耐力，她遠遠比不上十三月。

    也許有些人她們生而不凡，注定就是讓世人來仰望的。

    十三月，無疑就是一個。

    赫連元不知道自己站在一旁發呆了多久，等到十三月放下筆墨的時候，她依舊陷在自己的沉思中。直到十三月朝她微笑，“赫連將軍，請坐。”

    赫連元這才回神，抱拳：“皇後娘娘。”

    十三月剛剛啟唇卻爆發一陣猛烈的咳嗽，即使她想要抑製，卻無能為力，桌邊的白紙上點染了片片紅梅，白與紅的結合，讓人觸目驚心。

    “娘娘！”赫連元大驚，她沒有想到十三月已經到了這種時候。

    “無妨。”十三月穩下心神後，淡淡揮手，嘴角殘留著血絲。

    赫連元看著十三月緊蹙的眉頭怔神，這樣的情況即使她不通醫術都看得出來，十三月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活著對於她不過是多加的痛苦，她不明白十三月這麽聰慧的人，為什麽要選擇最痛苦的方式，“娘娘這是何苦？毒已入肺腑，您的一舉一動都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這又是何必。”

    聰明人都知道這樣的情況，速死是最好的選擇，活著隻會生不如死。十三月行事一向雷厲風行，即使身為女兒身卻有著不輸男兒的手段與心智，這樣驚才絕豔的人兒，赫連元不相信她會不明白怎樣做才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她不明白，十三月為什麽要選擇這樣痛苦的活著——明知道早已經藥石無靈。

    十三月怔了一下，丹鳳眸子滿是複雜與晦澀。

    她如何會不明白速死才是最好的選擇，隻是……

    如果她死了，誰來陪百裏傾乾看這盛世的煙火，亂世的硝煙？

    垂下眼眸，隻餘心殤——她若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因為皇上嗎？”赫連元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看著十三月就感到了蝕骨的憂傷，人人都以為的冷麵將軍，紅了眼眶，“娘娘放不下皇上，是嗎？”

    十三月閉上雙眼，“他一個人坐在龍椅上，會寂寞……”所以十三月，能陪他一天就要多陪他一天，那個位置看著是無上的榮耀，隻有坐上的人才會明白——那有多麽冰冷。

    赫連元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是不是情深，注定不壽？

    是不是愛到極致，注定成殤？

    十三月上前遞上錦帕，“赫連將軍是在為本後心傷嗎？我十三月此生能得一人心，已然足以，沒有遺憾了……”

    她從來不會安慰人，隻想告訴赫連元她雖死無憾。

    “赫連將軍十三月有一事相托，可能要你為難了……”隻是除了赫連元與蘇尋，她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赫連元聲音有些哽咽，“願憑娘娘差遣。”

    赫連元想也不想的便答應了，也許有些人就有這種無形中令人臣服的力量，當這種力量又中摻雜了殘破之美的時候，無人可以拒絕。

    十三月卻在此時沉默了，丹鳳眸子盡染哀傷。

    “皇後娘娘？”赫連元有些遲疑。

    十三月抬起眸子，仿若大夢初醒帶著朦朧的柔弱。

    堅韌到風雨不催的女子，此刻像是迷失方向的孩童。

    久久過後十三月從袖中掏出以精致小巧的瓶子，聲音縹緲仿若無聲，“此藥名為——釋紅塵，待鬼醫將他的身體調理好後，你暗中找機會讓他服下。”

    赫連元接過瓶子的手在顫抖，“娘娘為什麽不讓鬼醫直接下在皇上的藥中？”為什麽要讓她來做？

    十三月輕歎一口氣，“蘇尋如果會答應，本後也不會找上赫連將軍了。”當日她也曾找過蘇尋讓他幫著一個忙，誰料蘇尋卻連連搖頭，身為醫者他的信仰不容許他這樣枉顧他人的意願，強行奪取他人的記憶。

    “服下此藥後，他會徹底將我忘記。到時還勞煩赫連將軍將我化骨成灰埋在這明月殿中……”她想就這樣無聲的陪伴著他，即使他已經不再記得曾幾何時，百裏傾乾曾那樣深愛過一個人。

    “江山未定，根基未穩，國家不能沒有他……”

    “我的死不能毀了他。”

    “我已經安排好史官，會在我離世後將十三月從曆史上抹去。”

    “就當我……從未出現過……”

    沒有了十三月的百裏傾乾，就不再存在任何弱點，他必將是戰無不勝的君王。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忘了我吧，就當我不曾來過……

    十三月的聲線飄忽不定，纖細的五指緊緊的攥起，好像要奮力的抓住什麽，最終卻轉過身去……

    赫連元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頭，知道那個堅強如同磐石的女人——哭了。

    不知道為何，赫連元覺得心中有股絕望蔓延。她是該慶幸的，慶幸新月有這樣一位睿智冷靜的國母，她會為新月的日後鋪平一切道路，可是為什麽，赫連元卻會感到心痛……

    心痛那個女子如此冷靜的對待君王之愛，心痛她如此冷靜的安排自己的身後事。

    冷靜一詞，第一次讓赫連元感到冰冷。

    赫連元顫抖著雙唇想要在說些什麽，卻被十三月揮手遣退了，談話就此結束，赫連元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麵了。她是戰場的將軍早已見慣了生死，此刻卻感到渾身冰涼。

    赫連元離開後，十三月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倒在了地上。

    青衣眼含熱淚的將她扶起，“小姐，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要讓皇上忘了你？為什麽要將自己從史書中抹去？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

    十三月閉上了雙眼，為了——

    為了，他日後君臨天下，眼眸不染悲傷。

    為了，他妻妾成群，兒女繞膝。

    為了，他福壽雙至，壽終正寢。

    為了——他可以好好地活著。

    即使那時，他的記憶中沒有她。

    即使那時，十三月隻是陌生的名字。

    即使這樣，

    也許這樣，

    才是——最好。

    ---題外話---結局倒計時開始，本周就會完結，這個結局也許不是你所認為的圓滿，但會是最合適，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