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元雙眸泛紅，走出了明月殿，紛紛落雪中，地上的雪花踩上去發出“吱忸”的響聲。

    百裏傾乾筆直的佇立在蕭瑟的柳樹旁，紅色的披風上堆滿了厚厚的雪花。

    原來，他站在這裏，已經——很久很久。

    看著赫連元走了出來，百裏傾乾才邁開步子走進了明月殿，衣上雪花他顯然並未在意。也許知道，卻滿心疲憊到不願伸手去拂下攖。

    當十三月醒來的時候，百裏傾乾側臥在躺椅上，她知道他是不想吵醒了她，所以下朝之後便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百裏傾乾微合著眼，眉頭卻緊緊的蹙起，似有萬般愁緒。

    十三月沒有起身，因為多日來隻要她這邊一有動靜，百裏傾乾便會很快驚醒。

    他在怕，她知道，卻無能為力償。

    相濡以沫，舉案齊眉，平淡如水。她前世今生在塵世中寂寞了太久，等待了太久，終於在歲月中找到他，依靠他，將一生交給他。奈何情深緣淺，他們最終沒有辦法天荒地老。

    ———我們相愛過嗎？

    ———相愛過。

    ———多久？

    ———好像是一瞬間。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無盡的掙紮和惦念。生命中是沒有奇跡的。

    ———那你要我相信什麽？

    ———我要你相信，我曾經努力過。

    她努力過想要活得更長久，想要陪他更長久，隻是蒼天注定她無法壽終，半點不由人。

    驀地，百裏傾乾睜開了雙眼，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纏繞如同連理枝，誰也不舍得眨眼。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無法看見……

    “百裏傾乾……”

    “什麽？”

    “……隻想叫叫你。”

    如今才發覺，最動人的就是你的名字。

    “十三月。”

    “什麽？”

    “你知道傾乾是什麽意思嗎？”

    “……傾盡天下。”

    百裏傾乾頷首，“傾盡天下隻為皎皎明月。”

    他在說——百裏傾乾寧願傾盡天下留住十三月。

    心微微刺痛。

    兩人的相處多半就是這樣沉默半天，而後寥寥數語，想說的話太多，到了開口的時候卻總是沉默。

    許是時間過得太快，過多的言語來不及說出口，靜靜的陪伴，才是他們最想要做的。

    相知相守，相濡以沫，言語有時候變成了多餘的東西，因為刹那間的眼光交匯，一切便都明了了……

    最後的時間，十三月沉睡的時候便來越多，容顏也在一天天消瘦，本就小巧的臉龐更加顯嬌小。

    每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百裏傾乾的眼眸中總是那樣沉痛。

    那一天，十三月終於放下手中的毛筆，完成了她想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情，竭盡心力編寫成了國書《治國方略》。有了這本書，百裏傾乾在她離世後可以在日後的十年內統一各方，成為真正的千古一帝。

    “小姐！”青衣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十三月，抑製不住的眼淚落了下來。

    “誰欺負我們青衣了？”十三月按壓了下突如其來的暈眩，依舊笑得雲淡風輕。

    “小姐……為什麽……”青衣泣不成聲，“為什麽還要做這些？”

    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為什麽還要寫這些東西？

    十三月輕歎一口氣，“青衣，你還不懂。”

    “等你真正遇見命中的那個人，你就會明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隻是心中放心不下，變這樣做了。

    隻此……而已。

    “如果是像小姐這樣的痛苦，青衣寧願不要。”

    丹鳳眸子閃爍笑意與沉湎，“所以，你還不懂……”

    有些東西，譬如生，譬如死，譬如……情，都是一場劫難，誰都逃不過，避不開，躲不了。

    “如果有一天青衣遇見一個可以讓你為之奮不顧身，而他亦願意為你傾盡一切的人，那時你就會懂得。”

    她尚未經曆情愛，迷茫不解，“如果愛是劫難，為什麽還要愛？”

    十三月揚起精致的下巴，望向窗外，“即使痛不欲生，卻還想要愛，這才是愛情本身的魔力。”

    青衣不懂，卻悲傷的淚如雨下。

    “小姐……”青衣哽咽低語，“小姐走後，皇上該怎麽辦？”

    百裏傾乾對小姐的用心，她一個下人都看在眼裏，她絲毫不懷疑一旦小姐走了，皇上會立馬隨她而去。

    十三月身形一怔，聲音幹涸，“他會忘記我……然後好好地活著。”

    青衣悲從心起，這樣的小姐，理應得到上天的祝福，可是為什麽蒼天卻這麽不開眼，讓她在這塵世苦苦掙紮，跳脫不出。

    一場設計後，又是另外一場詭計。

    永無休止的算計，是個人都會累吧。

    十三月是不幸的——她身邊的人多半是在算計著她。

    可她又是幸運的——她有鳳斐繁這樣一個慈母，又有青衣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姐妹，而且……還贏得了帝王的無上寵愛。

    十年後，百裏傾乾平定四方，一統天下，成為大陸之上的王者，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小兒止哭。

    那日，普天同慶的大宴上，王者身旁卻空著一個席位，其上空空如也。

    群臣宴會觥籌交錯，舞台之上歌姬們樂文翩飛，羅裙招搖。

    而立之年不久的帝王手中轉著流光曳彩的酒杯，修長的五指緩緩晃動。

    期間有人暗自打量龍椅上尊貴逼人的帝王，身材偉岸，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猶如工匠最傑出的雕塑，邪魅性感俊美非凡，整個人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

    外貌的出眾向來是一個人遊曆情場最無往不勝的利器，隻可惜帝王一生自皇後死後身邊再無一位紅顏知己。

    ******

    一玄衣男子站在帝都外的山丘上，靜靜地站立了許久，背影蕭瑟冷清。有一少女青衣嬌俏，亭亭玉立的站立在他身後，男子站到雙腳有些麻木的時候，最終才慢悠悠的轉過身，看到身後的少女有些驚訝。

    女子睜著水盈盈的大眼睛，眉間盡是歡喜：“我就知道禍害遺千年，你不會有事的。”一聲輕語盡是明豔與鮮活，就像她的人一樣。

    男子輕笑，“書簍子，你怎會找到這裏？”

    少女漠然轉過身，將馬匹上的書匣子搬了下來，然後遞到他手中，“你說過日後會給我買書的，這些我都看完了。”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千裏迢迢的的來到這裏找到他就是為了，讓他給她買書？

    “書簍子，小爺現在可是身無分文了，沒賺到錢之前，買不起書。”男子一臉無奈的衝她攤攤手，示意自己無可奈何。

    少女歪著小腦袋眼睛眨呀眨，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些什麽，米分嫩嫩的雙唇輕搖著肉肉的手指，“那你去掙錢吧，掙夠了再給我買書。”

    少女思索半天，皺著眉最後下定了決心。

    雖然……雖然沒有書看得日子很可憐。

    男子看著少女一臉的痛惜，心中的陰霾漸漸的消退，日後的黃沙歲月有她陪伴，自己也不會覺得孤單吧……

    思及此，男子輕輕聲說道，“既然這樣……我們走吧！”

    少女回以一笑，“嗯。”

    這個傻丫頭知道自己要帶她去哪嗎，就這樣輕易的答應了？這樣的輕信於人被賣了都不知道吧。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黃沙漫天的清苦之地，你確定要去？”

    少女睜著水靈靈的眼眸朝他撇撇嘴，說出的話卻讓他日後每每想起都禁不住上揚了嘴角，“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也別有風味，不是嗎？”

    男子失笑，“果然是書簍子，說出的話就是有意境……”

    少女嘟著嘴，氣鼓鼓的小臉或像隻充氣的青蛙，“不要再叫我書簍子，我叫往生，往生！”

    “是是……往生小盆友。”

    “是往生，不是小盆友。”依依不饒。

    “是，往生小盆友。”

    “你這人……”

    “……”

    兩人一馬，馬鞭一揚，駿馬馳騁，揚起塵埃無數……

    這世間，這一生，你會遇見許多人，多數隻是擦肩而過無甚交集。但也有一少部人，是與你的命運緊緊交織在一起，有的是死結非死不能解除；有些是活結隻要放得下心中的執念，便可輕鬆自在。

    生命說漫長也慢長，說短暫也短暫。這期間總有一個人以絕對搶眼的方式驚豔了你的時空，也會有人默默守護溫柔了你的歲月。

    得不到的，猶如煉獄，寸寸灼燒著心脈。

    所失去的，亦如悔海，慢慢吞噬著執念。

    放下，方得自在。

    十三月，願你我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囚你，禁你，本非我所願。隻是——那時的我以為，既然我與百裏傾乾同為帝王，為什麽你不可以是屬於我的呢……

    ---題外話---明後兩天萬更結文，三個月來謝謝大家的支持，不知道最後的最後還有多少人在看，總之感謝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