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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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個夜晚她從噩夢中驚醒,腦子裏都是那個站在高台上笑得張揚的蘇項洋,想起他那樣充滿了活力的話語,忍不住掩麵在長夜下放聲哭出來。

    可是她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這樣毫無防備地在蘇項洋的麵前哭出來,即使那個人並不知道她哭泣的理由。可是就像是在氣球上輕輕紮了一個細小的缺口一般,她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想要一鼓作氣地把所有的悲傷都宣泄掉。

    蘇項洋就那樣靜靜坐在她的身邊,看她用一隻手掩著臉,哭得像是世界都要坍塌了一般。

    半晌,他伸手拿起手機,從最近通話記錄找到那個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幾乎是立即被接通的,能夠看得出對方像是極為焦急在等著某個人的電話。

    “她在你那兒,是嗎?”陸靖宇的聲音低沉,明顯壓抑了怒氣。

    “CrownePza18樓08號。”蘇項洋不理會他並不友好的語氣,語氣冷淡地告訴他地址。

    “蘇項洋!”陸靖宇幾乎是低吼著喊出他的名字,“你把她怎麽了?!”

    看來應該是聽到了她哭泣的聲音,蘇項洋轉頭看一眼還在哭的寧洛洛,閉了閉眼睛,“麻煩你快點過來把她接走,我現在一秒都不想看到她。”

    他掛掉電話,起身去臥室換了衣服,再回來的時候,寧洛洛已經從沙發坐起來,像個孩童一樣用手背擦著眼淚。蘇項洋歎口氣,折回房間拿來紙巾,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

    聽見聲音,她飛快地抬頭看她,眼裏的淚水忽然間又滿溢,一顆顆往下落。

    蘇項洋的心情瞬間便亂了個徹底,他深吸口氣,準備避開她去陽台靜一靜,沒等他抬腿,寧洛洛忽然輕輕拉住他的衣角,不聲不響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蘇項洋猛地便愣在原地。

    “我要怎麽辦…”寧洛洛把頭倚在他的背上,隻覺得滿心都要被淚水淹沒掉了。因為看不見蘇項洋的臉,看不見他的表情,反倒讓她自欺欺人地覺得安心了許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蘇項洋聽見她在自己背後低喃,她大概是哭得很厲害,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背後迅速蔓延開的水跡。

    蘇項洋聽見自己有些澀的聲音:“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寧洛洛。”

    猛然聽見他的聲音,她像是受驚似的鬆開了手,向後退去。

    “你隻不過是有了被愛的權利而已。”蘇項洋緩緩轉過身,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因為這被愛的權利,你快要把我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卑微的人。”

    寧洛洛忽然有些驚怔,她搖搖頭,下意識地想要往外跑。

    “寧洛洛!你給我站住!”蘇項洋氣急敗壞地拉住她,幾乎是把她逼到了門後,惡狠狠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收回那個該死的權利!”

    被愛有什麽了不起,你不過仗著我愛你而已。

    他像是要說服誰一般,緩聲重複:“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一定會有那麽一天吧,就像一年前放開她那樣,徹底地,毫不猶豫地,再一次放手。

    蘇項洋放開她,退後兩步,忽然輕笑起來:“小寧洛,不要想太多,喝醉之後的學長對任何一個女人可是都會這麽做的。”

    寧洛洛怔怔看著那雙桃花眼裏熟悉的笑,他上揚的嘴角像是讓一秒前發生的一切都變得像個玩笑一般。

    可是,為什麽她卻忽然間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一瞬間變得好遙遠,遙遠得讓她有些慌張。

    寧洛洛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看見一個人影從門外衝到蘇項洋麵前,狠狠一拳落了下去。

    “蘇項洋,你這個混蛋!”

    “陸靖宇!”她尖叫一聲,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蘇項洋咬著牙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還能笑得出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陸靖宇這樣的表情,他就莫名的心情大好。

    寧洛洛甚至不敢再去看蘇項洋,她隻覺得心疼的快要裂開似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捂住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陸靖宇是很少見得怒氣的人,像這樣幾乎不受控製的行為,在他以往的人生裏僅僅有過一次,甚至連主角都未換曾過。

    他一語不發地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寧洛洛身上,將她橫抱起來徑直往外走去。

    陸靖宇沉著一張臉將她抱去停車場,一路上倒是收獲了不少驚異的目光,他隻覺得自己胸口壓抑著一口氣,卻又不知從何發起,偏偏懷裏的人一路上都縮在他懷裏,絲毫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折讓他異常的煩躁。

    其實回想起來,每一次陸靖宇開始沉默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開始認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每一點反應,就像個被牽引的傀儡娃娃一般。

    可是這樣待在陸靖宇懷裏的時候,她居然一絲一毫都沒有去想過他的臉上到底是怎樣的表情,滿心都是蘇項洋那張連笑容都顯得輕佻的臉。

    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消失,相反,時光會讓它變得越來越沉重。有一天,當承受不了這樣的沉重時,有的人會選擇將它丟掉,有的人則會試著毀滅它,而有的人,卻隻能用一生來償還。

    大概因為太晚,路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滿城市的霓虹燈靜謐地亮著,寧洛洛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沉默地望著窗外。

    在陸靖宇的記憶裏,寧洛洛很少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幅神情來,大概是因為太過懂事,她也幾乎從來不在家裏人麵前袒露一點點的難過。

    記得高三的某個下午,他在家接到一個自稱是某大廈保安組的電話,說是有個人需要他過去簽字才能帶走。他本來以為可能是阿盈又闖了什麽禍,可是等他心急火燎地跑過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個偷偷溜進管理森嚴的大廈的人居然是寧洛洛。

    那天的寧洛洛似乎很用心地穿了漂亮的裙子,可是她一路沉默地跟著他回家,卻像極了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記得她一個人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地呆了一天,不哭也不笑,無論任何人來問都是一個表情,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這個一貫懂事的孩子變成這樣。

    可是隻有他知道,隻有陸靖宇才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棟大廈的地址和那張藏在他抽屜裏蘇項洋成人禮邀請函的落款地址一模一樣。

    和這個靜謐的夜晚一樣,年少的陸靖宇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他其實嫉妒地快要炸掉了。

    他有些煩躁地將車緩緩駛入停車場停好,轉過頭去看坐在身邊依然沉默的寧洛洛。

    她就那樣蜷縮在座位上,手指緊緊抓著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深色西裝外套,好像那是什麽無堅不摧的盾牌一樣。

    半晌,寧洛洛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見這熟悉的地方,她仿佛有了一點點意識,緩慢伸手去拉車門,好像完全看不見身邊那樣看著她的陸靖宇。

    陸靖宇隻覺得胸口那團氣已經快要炸開掉了,眼看她就要離他而去了,他才伸手,猛地將她拉過來,一手強勢扣住她的後腦,帶著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狠狠地吻了下去。

    寧洛洛不是什麽無惡不作的壞孩子,但是她自知也不是什麽單純的女孩。稍微小一點的時候,她模仿季恒的筆跡給隔壁班的女生寫情書,像季恒那樣開個玩笑都會臉紅的清秀男生,理所當然地被她氣得整整一個星期都沒來學校。

    她的壞脾氣大概永遠都隻有季恒能夠看得見。再大一點的時候,她情竇初開,開始有了喜歡的人。像所有女生的悲傷往事一樣,那個男生怎麽也不會看她一眼,寧洛洛傷透了心,她本來以為,她會像無數言情的裏描述的一樣,把自己最美好的初吻獻給自己心愛的男生。

    她記得那是個晚風微涼的黃昏,季恒牽著七爾坐在台階上等她,她一溜煙兒跑到他身邊,有些激動又有些猶豫,她說季恒,我要跟你說件事。

    “說吧。”季恒低頭專心替七爾梳理毛發,晚霞柔柔地落在他和七爾身上,像個溫柔的童話。

    她忽然有些難過起來,“季恒,我把我的初吻獻出去了。”

    七爾哀哀地叫起來,掙脫了季恒的手,跑到她身後躲了起來。

    故事依舊一個結局,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熟睡的陸靖宇當然也是不喜歡她的,可是寧洛洛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故事去寫,把初吻永遠留在了那個晚霞溫柔的黃昏後。

    可是,有人卻說,所有一廂情願的吻,都不過是早夭的愛情罷了。

    一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相信那個當年一語成箴的人—這世上所有被愛的人,都能輕易地把另一個人變成最卑微的人。

    就好像現在,他溫熱的吻柔軟地落在她的唇上,像極了熱戀中戀人的甜蜜親吻,她甚至還能從蒙蒙的視線裏看到他炙熱的眼神,她想自己應該熱烈回應他的,好讓他知道,這麽多年來,她是怎樣的愛著他,怎樣艱苦卓絕地等待他回頭來看她一眼。

    可是,寧洛洛還能想起那個夜晚還是少年時候的陸靖宇,那雙像星星一樣明亮的眸子。

    她這麽多年的守候,原來不過一個賭氣的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