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不足惜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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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三笑驚跳了起來,低聲詛咒道:“爺的,完了完了要死要死,那臭女人非要扒了我一層皮不可!”

    我透過門縫看了看,馬上禁不住笑了,原來他不是被噩夢驚醒,而是發現手上的小冊子染了他的口水,這小冊子估計是宋令箭的,所以他才像做了噩夢一樣醒跳起來。

    正是這會功夫,巷中突然傳出極快的腳步聲,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宋令箭已經大踢開院門而入!

    做了專心事的韓三笑尖聲大叫,慌忙把小冊子塞到身後去。

    宋令箭一臉怒氣,也不知道被什麽事氣成這樣,用力甩下箭囊,整中箭隨著她的大力胡亂散在了地上,有幾枝還甩在了門外,在巷子裏響起沉鈍的回聲。

    我莫名的有點害怕,宋令箭雖不是個好脾氣,但我還從未見她生這麽大的氣,是因為我麽?難道她知道是我將死鳥放在山上了?很嚴重嗎?為什麽要生這麽大的氣?

    韓三笑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怎麽了?誰家的狗屎踩到你了——哦,不是,是踩到誰家的狗屎了?!”

    宋令箭卻不像往常那樣鬥嘴或不理會,而是怒意十足地衝他吼了一句:“滾出去!”

    韓三笑也不敢多逗留,飛快已經躥到了門口,對著院子行了個禮,道:“走了,明見。”說完絲毫不停留地走了。

    宋令箭陰冷冷地站在院中,喘著粗氣,若是平時,我定是要想許多法子去勸慰她,可是現在我隻能躲在角落,靜靜地陪著她。

    宋令箭,誰把你氣成了這樣?你會為誰動氣呢?

    過了一會,宋令箭慢慢地轉過身子,輕歪著頭看一地的亂箭,慢慢蹲下身子,一枝一枝地撿起來,她撿得慢極了,幾乎每撿一隻都要思索片刻,這一切從我這角度看起來那樣詭異,感覺她撿的不是一隻普通的箭,而是別人的靈魂一般!

    她撿完了院裏的箭,再走出來撿巷中的箭,我聞到她身上隱隱傳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濕濕的,冰冷的,泥土與腐葉混合——

    這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我每個月幾乎都要去一次,每次去我都要被這味道嚇得心跳膽戰,這是霧坡的味道。

    霧坡?宋令箭從來不喜歡往霧坡那邊走,偶爾有去也是我非拽著她陪我一起去金娘那取金線,她好端端一個人去那幹什麽?她是去那惹了一身氣回來?誰敢氣她?

    霧坡就住著兩個人,一個是脾氣古怪的老婆婆,另一個則是脾氣溫和的金娘,難道是那個脾氣古怪的老婆婆氣得她?

    宋令箭撿起落在靠我門邊上的最後一枝箭時,她突然抬頭盯著門縫看,森冷的目光像冰刀一樣剜著我的雙眼,雖然隻是眼神,我仍然覺得自己的眼睛像被東西割到了般的疼痛。

    我飛快靠在了牆邊上!

    “死不足惜。”宋令箭低沉的聲音從門縫裏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呼吸一頓——

    她在說誰?說給我聽嗎?她在說我死不足惜?還是說那個氣她的人?她的恨意怎麽這麽強,強到生死都能淡漠?

    宋令箭撿好箭後就回院子了,我就坐在院中,靠著這條微弱的門縫能帶給我的視線,觀察著對麵的院子。

    我發現自從我跟他們翻臉之後,這變成了我每日唯一的樂趣與寄托,偶爾間我心裏會閃過一個連自己都覺得無法正視的念頭,我會想著:說不定我這樣暗自偷看著,我會知曉一點他們從未與我說過的秘密,之類的。

    為了能一步不離地觀察到對麵的動向,我還搬了一張墊著軟墊的匹子,披了條防風的氅子,手裏拿著夏夏還沒圈好的金線球卷著,觀察幹活兩不誤。

    卷完一束金線,我咳病又犯了,全身發冷,喉嚨卻又像澆了熱水般滾燙,我捂住了嘴,還未咳出聲,便覺得指縫間已有了溫熱的東西——

    血——我手掌上,都是血……

    怎——怎麽會——以前最嚴重的時候,也隻是咳出零星一點的血,大夫都說那是咳傷了喉嚨才咯出來的,但這麽多鮮紅的血,不會是喉嚨傷到能咯得出來的……

    燕飛,你早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能多活出來的這幾年都是福氣,不能太貪心,不能。

    外向響起肉掌跑動的聲音,迷糊中我以為是十一郎回來了——不對,不是十一郎,十一郎已經死了,怎麽會有這麽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顧不得哭,湊在門縫上看外麵,原來是韓三笑為宋令箭抓來的小十一郎,肉乎乎圓滾滾,速度奇快地從我眼前飛躍而過。

    它衝進了宋令箭的院子,在她院子裏大聲吠了起來。

    對院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我看不見院中靠內的情景,隻聽到小十一郎在低聲嘶吼,來來回回地跑跳著。

    它來回跑跳,甚至不耐煩地尖叫起來——它好像想帶宋令箭去一個地方,因為我看到它用嘴咬扯著宋令箭暗色的衣擺。

    “去——去看——”院裏響起一個海漂倉促斷續的叫喊。

    宋令箭帶著海漂往外走,海漂走了幾步又跑回來,一把夾起小十一郎走了。

    小十一郎不是都跟著韓三笑麽,雖然它總是凶巴巴的,總從來不會離開韓三笑獨自跑出來,難道韓三笑出事了?

    我坐在院中這樣亂猜,什麽結果都不會有,我披好氅子,等巷子中沒有腳步回聲了,關好院門輕輕向韓三笑家走去。

    一路上我一直擔憂不停,我希望我走到韓三笑的院子裏還能看到他生龍活虎的樣子,這幾天我感覺到自己身邊的人一直在消失。

    韓三笑,你不能有事啊。

    走到韓三笑院口,一股無言的不祥之兆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他的院門沒有關,院裏一片狼籍,還有很粗魯淩亂的腳印。

    宋令箭與海漂已經在院中,海漂凝神盯著宋令箭,宋令箭正咬牙切齒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韓三笑。

    因為韓三笑的床置在窗台以下,遠遠地平視根本看不見床上的他——

    韓三笑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的表情這麽凝重?到底怎麽了?

    我真的想上前去看看韓三笑,問問宋令箭。

    宋令箭:“把燭點上。”

    海漂聽話地從懷裏拿出火折子,動作遲鈍地打開蓋子,吹著折子裏的火星。雖然他不開口說話,但意思都懂。

    宋令箭微俯著身,可能在給韓三笑治病,我幾乎沒怎麽見過她救人的樣子,現在也沒有心情和閑功夫去觀賞她認真聖潔的表情,隻是一直揣著心在等待著什麽結果。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宋令箭輕籲了口氣,安靜地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韓三笑,也隻有這四下無人,她才肯放鬆一點點警惕,讓自己像個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她很擔心,我感覺得出來,有一瞬間,我都感覺到她已經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她是重視我們的,隻不過她被仇恨衝毀了理智,要將我們拒在千裏之外而已。若是有天我病重不起,她應該也會有這樣的表情與擔憂吧。

    “喂!”床上的韓三笑突然說了話。

    宋令箭向後靠了靠,依舊又變成了滿不在乎的表情,她習慣了用冰冷包圍自己的溫暖,用鋒利藏起自己的善意。

    “你是有病吧,好端端的瞪著個眼睛躺死在地上,不知道的人這會兒以為你詐屍,早一刀了斷了你。”宋令箭冷冷道。

    韓三笑的聲音很無力,連咳帶喘道:“你才是有病吧,我好好的躺在自家院子裏乘涼曬太陽,你把我搬到床上來幹嘛?——我還沒說你呢,剛才還那麽副德性副東西大嗓門的把人家趕走,現在你倒臉皮不穿箭,跑到我家裏蹭燭火來了。”

    宋令箭看了一眼趴在床邊的小十一 郎:“若不是它跑來我家,我才不稀罕你這狗窩!”

    “你家才是狗窩。”韓三笑病了還不忘吵架,隻是聲音有氣無力,聽著叫人心疼。

    宋令箭起身要走。

    “喂,我開個玩笑,你不會當真吧?你不會這麽小氣吧——”韓三笑想去抓宋令箭,卻起不了身。

    宋令箭粗魯地推醒了正在小睡的海漂,自己抬腳就向外走。她總是這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到令人害怕。

    我連忙在筐後將自己藏好。

    兩人快步走出來,宋令箭也根本不在乎海漂踉蹌無力的步伐,飛一樣地向前管自己走。

    海漂慢慢地轉頭看了我所在的破筐一眼,那一眼似乎帶著點笑意,難道他發現我了?

    韓三笑在屋裏輕聲道:“關鍵時刻,還是你幫了我。”

    我心中很是酸澀,是啊,關鍵時刻,能幫到他的,總是宋令箭,我隻能這樣暗落地呆在邊上,除了幹著急什麽也做不了。

    認真一看,原來韓三笑是在跟小十一郎說話,這會兒他正把小十一郎當枕頭抱著在睡,小十一郎掙紮不成隻好屈從。

    我輕輕走進院子,韓三笑沉睡未被驚醒,滿臉倦容,像是好幾天都未曾睡過一樣,我將他拂在臉上的發絲拂到他耳後,卻發現他雙耳邊上都有血漬,那血漬並不陳舊,但已經幹涸——

    下午他躺在宋令箭院中睡覺的時候,明明耳邊還幹幹淨淨沒有血漬,難道是他回來後流的?他耳朵怎麽了?他耳力向來很好,怎麽會流血?

    “韓三笑,你不要有事——我沒有生你們的氣,為你們做的一切,我從來沒有覺得委屈,也不後悔。我有你們很快樂,我隻是,不敢想像沒有你們的日子。”我沾著溫熱的茶水為他擦去耳邊的血漬,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幼稚無知的錯誤。

    韓三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嚇了一大跳,他的手滾燙無比,蠻力十足,怎麽都掙脫不了!

    “紅顏。”韓三笑睜開眼睛,眼中精光一閃,顯得無比認真。

    我瞪著他。

    “紅顏,原諒我。”韓三笑說完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一愣 ,這是我第一次從他嘴時聽到不屬於這裏的陌生的名字,紅顏?紅顏是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