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欲想好時回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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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晚上韓三笑重複了那句話三次:紅顏,原諒我。

    這紅顏一定是個女人,都說人在最脆弱的時候能想起的都是最重要的人,這個女人一直在韓三笑的心裏,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跟我們提及過——

    天翻肚白,韓三笑翻了幾次身,似乎比之前要利索很多,我也實在是累了,確定他耳朵沒有再出血或者發燙後,我裹著氅子輕輕地離開了,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小十一郎也站了起來,搖著尾巴像是在送我,我微微笑了笑,雖是畜牲,卻很通人性呢。

    破曉時的小鎮安靜如水,初秋的風吹來像冰蠶絲撲在了臉上,帶著絲絲的濕滑。

    拐出巷口的時候,我看到村口的遠山彎道上有道黑影快速地飄過,那黑影很纖細,也很優美,怎麽像是宋令箭?天都沒亮,她是要上山麽?她一天到晚都在幹什麽?神神秘秘的,連韓三笑病了都不願多守一晚?

    我盯著那黑影出神,完全沒顧腳下,蹌的一聲差點被什麽東西絆倒!

    “當心!”

    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男人,動作快而溫柔地將我扶住了。

    我轉頭看了看,這男人披著衣氅蓋著氅帽,高出我半個頭,陰暗的光線下隻露出了一對漂亮清秀的眼睛。

    “謝謝……”我盯著男人的雙眼,總覺得似曾相識,但我確定這個男人不是鎮上的——

    又是陌生臉孔?

    男人也沒閃躲我的打量,輕彎著雙眼輕聲問我:“碰到姑娘正好,請問縣衙怎麽走?”

    我指了指西邊衙門的方向,道:“直走穿過花原是最近的,不過——”

    男人鬆了扶著我的手,抬了抬拳道:“多謝。”說罷轉身往西走去。

    我還沒說完呢,不過——西花原詭異,獨自行走還是不要路過為妙——

    ——不過——不過縣衙裏頭空無一人,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但是男人已經走遠,他明明走得很慢,但一晃眼已經走得很遠了,暗色的氅子像墨一樣溶在了初秋的晨曦中。那對漂亮清秀的眼睛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晃動著,時而微眼微笑,時而呆滯渙散,攪得我頭痛異常。

    一到院子,我就像崩緊的弦突然鬆了,全身無力,倒在床上沒消一會就睡去了。

    我還做了個夢,夢裏有韓三笑心裏那個叫紅顏的女人,她坐在柳枝上晃動著輕巧如蝶的小腳,長長的裙擺隨著她的腿在空中飛來晃去美麗如霞,我抬頭看著她,陽光將她的絕世容顏藏在了懷中,分毫不讓世人瞧見。

    我問她:“你叫紅顏嗎?

    女人咯咯笑著,那聲音清脆動人,光是聽著聲音都讓人沉醉,她沒有跳下枝來,高高在上地反問我:“你就是燕飛麽?”

    我點頭道:“對呀,我是燕飛,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又反問我:“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在他心海裏,從來沒有浮現過。”

    我回答道:“我聽韓三笑叫過你的名字,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紅顏停止了晃腳,長長的發絲隨風散在手背上,像夢般輕囈道:“你怎知道我對他很重要?若是我對他很重要,他又為何與你們在一起?”

    我苦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隻是走累了,要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停一停,然後再去找你。”

    紅顏又笑了,這次她的笑聲不再清脆動人,而是低沉沙啞,森然有怨:“這破地方也配稱上山清水秀?若是真的山清水秀,又怎能生養出你這樣一個病癆子來?我光是聞著你身上腐敗的死亡氣息都聞夠了。”

    我一愣,來不及接受這突然的轉換,盛滿陽光的枝頭突然陰雲密布,彩衣霞帶的紅顏更是烏衣青衫,她像箭一樣蹦地一聲坐枝上射下,站在我麵前的竟是一臉冰霜的宋令箭,她盯著我狂妄尖銳地笑起來,笑聲一圈圈地將樹葉扯落,狂風暴葉將我瞬間淹沒。

    一隻手從葉圈中伸出,頂著狂風,我看到手的盡頭那對漂亮清秀的眼睛,他對我說:“別怕,有我在。”

    我咻的一聲坐了起來,掐滅了夢鏡之圈,也驅離了不可知的這些恐懼,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男人為什麽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那對眼睛為什麽我會覺得那麽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一樣?

    我一醒來就想起韓三笑,不知道他病得怎麽樣了,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還特意去廚房拿了些蜜餞這類甜嘴的點心給他帶去,哄哄他開心。

    我不想再冷戰了,我要跟他們和好。

    夏夏跟在我後麵像小尾巴似的道:“飛姐,你睡了好久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我問她:“有見到韓三笑沒?”

    夏夏道:“沒有呀,好幾天沒見著了呢,晚上都沒聽到他的更聲,安安靜靜的好嚇人的感覺。”

    我包好蜜餞,看夏夏古怪的表情,以為她在為韓三笑沒有上更的事情擔心,安慰句道:“可能見衙門沒人,又偷懶了。我去對院看看——”

    “飛姐——”

    我急著想去找韓三笑,懶得跟夏夏磨嘰,一出院門,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宋令箭的門,怎麽鎖了?

    從我認識宋令箭的那天開始,她的院門就沒有上過鎖,若她在院中,最多虛掩上,若她上山,也不會鎖上門,這下門上那個晃晃的大鎖讓我感覺很空洞。

    這是什麽意思?表明她以後再也不想與她來往,所以到哪都要鎖上門麽?

    夏夏跟了出來,跟在我身邊欲言又止。

    “夏夏,對院的門怎麽鎖上了?”我感覺到自己說話在打顫,手指都沒辦法伸直去指門上的鎖。

    夏夏小聲慢道:“好幾天了,一直鎖著的。是不是宋姐姐一直呆在山上?”

    好幾天?

    夏夏的聲音細得可以飄散在風裏,生怕說大聲點都會驚痛到我一樣:“剛才我就想說,我好幾天都沒見到他們,院門也一直關著……我以為你知道他們去哪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不會的,我隻是睡了一個覺而已,我已經後悔了,我想要跟你們和好的,你們不會不辭而別的!

    我抱著一布包的蜜餞向村口方向跑去,雙腳就像踩在棉花上,淚水不受控製地流出來,你們等等我——

    身後傳來一股飛快的肉掌的聲音,我回頭看了看,看到韓三笑的小十一郎聳著背正快速跟在我後麵跑,我一停下來,它也放慢了腳步停了下來,圓鼓鼓地坐在我不遠處,碧綠的眼睛安靜地盯著我。

    對了,韓三笑,我先去找他,他在的話一定會幫我當說客的。

    韓三笑的家裏也是空空的,床上都積了微薄的灰,被子淩亂地扭成一個*花,依在床角孤苦無依。燈燭生冷,窗台邊上也積了灰,好像好幾天都沒人住過了。他不是病得厲害嗎,怎麽不呆著好好養病?

    我慌了。

    要是他真的要走,被子為何不收好?是沒來得及收拾就走了?還是……還是他根本沒有打算回來?

    不會的!

    不會的,他不會跟那些人一樣突然消失的!

    我拚了命的向山上跑,再也不管是誰先向誰低頭,我隻要能看到宋令箭,隻要確定她還在,我就什麽都不在乎了!他們一定在跟我嘔氣,要跟我較了真的開玩笑嚇我,一定是的!

    小十一郎一直靈活地跟在我後麵,就像以前十一郎一樣,我出去送個貨總是隱隱在跟在後麵保護我。

    到了宋令箭的山屋,山屋的門也是緊鎖的,平時放在屋簷下的座椅與桌子都搬走了,往常總是大開著通風的窗戶也關了個嚴實,透過窗角一個微小的紗洞,我彎著僵硬的身子看屋裏的情景——

    屋裏很整齊,桌椅架櫃都遮上了防塵的白麻布,我不知應該慶幸還是傷心,宋令箭向來是個很有準備的人,她一定是打算離開這裏,所以才將屋裏的東西都布置好,既然她有心布置,就代表她對這裏還有留戀,她應該還會回來—

    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不要等到我等不了才回來好嗎?

    山林間一陣涼風吹過,我天眩地轉,雙腿無力地倒坐在廊中痛哭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