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四章 是非曲直無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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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找到你們,如果我還活著。
我的心一凜,到底什麽事情,會讓宗柏作出這麽絕望的打算?
他好歹是上官府的管事,曾是燕族的主將,先別說自己有多少本事,就是這麽些年在朝中任事都能認識許多有權勢的人,他會有什麽滅頂之災呢?而且他第一時間求助了他所說的兄弟而沒求上官博,難道這個災難連貴為帝相的上官博也幫不了他?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芙葉有了哭腔。
“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會承擔後果。阿芙,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宗柏堅定道。
“可是我後悔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芙葉也很堅定,可是我卻覺得她的話很傷人,宗柏不顧自己安危為她們母女安排了後路,他們夫妻一場多年,她卻說寧願自己沒認識過他。
“阿芙……”一直嚴肅古板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宗柏,在自己的妻子麵前無言以對。
“我已經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這樣的局麵,受不了孩子們假裝堅強的表情,受不了夫人躲起來垂淚的樣子,現下又是這樣的局麵……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寧願我還是長公主邊上的丫頭,寧願這一生都心如明鏡,寧願孤獨地老死在宮中,寧願此生沒有你也沒有雀兒……”芙葉低聲哭起來。
原來芙葉是上官明珠帶到上官府的陪嫁丫頭,並不是上官府的人。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的期望。”宗柏艱澀道。
芙葉狠厲道:“沒錯,你再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即使身在困境都充滿血性與正義的宗柏,我甚至沒有辦法驕傲地跟雀兒說,他爹曾是個英雄……”
我雖與宗柏隻不過幾麵之緣,但我對他並不反感,尤其我知道他曾是我爹的兄弟之後。心中也有疑問,為什麽他能那麽絕決地離開燕族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甘心情願地為上官博處理這些家務瑣事呢?
芙葉說的血性與正義,我在他身上沒有感覺到過,隻覺得他是個古板又嚴肅的管事,好像心裏壓著很多事一樣。
是什麽改變了他?還是當年燕族發生了別的事呢?
我正這麽想著,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了,我作賊心虛地向床柱後站了站。
“阿芙——”宗柏像是要拉住芙葉,但芙葉已經快步走進了小廳。
宗柏連忙將房門關上了。
芙葉冷笑:“你在怕什麽?我真是受夠了你畏畏縮縮的樣子!”
宗柏上前拉著芙葉,道:“別說了,我求你。”
芙葉猛地推了宗柏一把,宗柏連夜趕路,早已疲至虛脫,被推坐在了凳子上。
“我知道夫人一直在幫你,但是宗柏你是怎樣做到心安理得的?她這一生受的苦還不夠,還要用死來償還麽?都這樣了,你還要裝聾作啞麽?我感到惡心!”
宗柏突然向我所在的方向看來,我一凜——他感覺到了我的存在了?
“阿芙,別說了!”他站了起來去拉芙葉,生怕芙葉一個衝動會將什麽秘密說出來似的。
“你別碰我!”芙葉厭惡地往後退了步,回頭看了看仍舊病睡的雲娘,她以為宗柏是在怕雲娘,怒極反笑。
“我能明白夫人的苦,也能明白她最終的選擇。她太善良,願意犧牲自己來保護身邊的人,我又何嚐不是呢……”她癡然向雲娘慢慢走來。
宗柏一臉愧疚,直直地透過床帳,似乎能看到床後的我,那眼神我看得很清楚,似乎在乞求我不要幹涉到其中來。
芙葉慢慢提起裙擺,卷緊了袖子。
“阿芙——”宗柏突然皺了皺眉,然後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大叫道,“阿芙!”
說時遲那時快,芙葉突然飛快地向床衝來!她沒有掀開床帳,而是直直拱著床帳就往裏撞!
“救她!”宗柏飛聲去拉她,但也許是勞累過度,他的動作並不敏捷,我飛快從床後繞出,用力朝芙葉推去。
但是太遲了!
我力氣不夠,哪抵得過芙葉刻意的衝撞,我們都倒在了地上,床帳因她的突然衝撞被扯了下來,她整個人裹在了帳中——倒下——她的頭仍舊撞在了床角上,砰的一聲巨響!
我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與巨響嚇懵了,根本沒來得及回魂去看倒在我懷中的芙葉。
“阿芙!”宗柏撲來將她抱在懷裏,咬牙切齒地掀扯著床帳將她的臉露出來,床帳已經微紅了一小片,他捧著芙葉瞬間蒼白的臉怒道,“你為什麽這麽傻!”
床角並不鋒利,但巨大的衝撞已讓芙葉的額頭微微起白發腫,淡紅的血慢慢地從撞痕中滲出,然後變得越來越紅……
我嚇傻了,怎麽會這樣?我為什麽要躲到床後去?!
如果我就站在床邊上,我就能及時拉住芙葉,她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如果你決意以死換我們的生存,那我先於你一步……”芙葉的淚水與額頭上流下的血水混在一起,這張臉悲痛欲絕,好像對人生已再沒有了希望。
我淚流如注,感覺自己此刻就像個殺人凶手。
芙葉卻突然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艱難道:“求燕家大小姐,能救救我家雀兒……”
我一愣:“什麽意思?為什麽求我救雀兒?”
“燕家小姐若是肯出麵相求,求老爺不要降罪雀兒,她還小,給她一生條路,他看在令尊的麵上,會答應的……”芙葉說起雀兒,哽不能聲,用著僅有的力氣,緊緊抓著我的手,仿佛我的手對她來說是最後的希望。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用死來解決問題?為什麽?”我看著她這樣子,心如刀絞。
芙葉搖了搖頭,額頭上的血越滲越多,眼神也越來越黯淡。
宗柏在她身上小心按了按,輕輕地抱起她,他很鎮定,這種鎮定讓我感覺到莫名的絕望。
芙葉卻仍舊緊緊拉著我的手不放。
宗柏道:“麻煩小姐與我們走一趟吧。”
我點了點頭,跟著宗柏往他們住去走去。
到了偏院房間,宗柏將芙葉小心放在床上,敷藥,包紮傷口,動作流利不紊,曾也是刀尖上行走的人,對於處理傷口自然再熟悉不過。
我小心拭著芙葉傷口滲出的血水擔憂道:“宋令箭應該沒有走遠,不然讓她來幫芙姨看看吧。”
“不必了。”宗柏僵硬著一張臉,失魂落魄地看著芙葉。
我暗暗垂淚,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但先是黎雪再是芙葉,眼睜睜地看著這麽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麵前幾近殞落,而我兩次都隻差一點點就可以阻止悲劇發生,怎能不自責不難受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談話……我本來是想出去的……”我尷尬地解釋道。
宗柏輕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芙葉:“若是沒有小姐推的那一把,以她決意尋死的心,怕是救不住了。”
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時芙葉喘了口氣,幽幽轉醒,卻像是恨自己沒能死成一般,一臉的怨恨與傷心。
宗柏也沒開腔,他知道芙葉不會理他。
我抹了抹淚,握了握芙葉緊抓著手道:“芙姨為什麽這麽想不開,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唯獨死而無法複生呀。”
芙葉咬著唇,接觸過幾次我也知道她是個堅強又倔強的人,肯定不願聽我勸說。
“雀兒還這麽小,那麽天真那麽可愛,你忍心讓她小小年紀就落下這麽大的陰影麽?若是你就這麽走了,你讓她怎麽原諒我跟宗叔,我們又怎麽再麵對她呢?”
一提起雀兒,芙葉就像被抓到了軟肋,皺眉流起淚來。
宗柏像是失去了所有堅強的理由,無力道:“你為何連多等一天都不願意?”
芙葉啞聲道:“我不想再次因為心軟而變成一個懦夫。”
宗柏愣住了。
芙葉閉上眼,像是不想再看到他。
宗柏僵硬地起身,往外走了幾步,道:“我宗柏決不是一個懦夫,而你也不是罪人,我們都會堂堂正正地活著,或者無愧於心地死去。隻是,我再無顏麵對那些兄弟,這個我未曾想過的彌天大禍竟是由我一手造成的,我死十次都洗不幹淨一手的罪孽……”
芙葉皺了皺眉,好像不是很明白宗柏的意思。而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宗柏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明明相互關心,最後還是要變成相互傷害?用這麽狠厲的表情、惡毒的語言,為什麽呢?
我微起身看了看,宗柏沒有走遠,隻是坐在偏院之中,對著院裏石桌上沒有收拾完的殘局之棋發呆,又好像在等著什麽一樣。
芙葉滿眼淚水地睜開雙眼,支起身子,扭頭看著窗。
我知道她這麽做並不是因為厭惡宗柏,她心裏仍舊是關心著他的,尤其是他走前那句令人費解的話。
我黯然走到窗邊,輕推開條縫,再放下窗簾,好讓她能清楚看到院中的宗柏。
我問她:“芙姨明明關心宗柏,為什麽要說這麽傷他心的話呢?”
芙葉失魂落魄,苦笑帶淚:“燕家小姐又知道宗柏多少,為何要幫他說話?”
我咬了咬唇,道:“了解得不多,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
“若是好人做了壞事,那還算是好人嗎?”
我想了想,道:“那要看是什麽樣的壞事,若是有苦衷,萬不得已,被人逼迫,或是出於好心做了壞事之類的,那隻能算犯了一個錯,不能算是壞人吧。”
芙葉咬了咬牙,狠狠瞪著院中的宗柏,皺眉時額上又滲了血,道:“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沒有那麽多的如果。”
我歎了口氣,道:“凡事如果一定要這麽絕對,不是一直會把自己往死角裏逼麽?你看雲娘,以為自己一死就能了之,但是活著的人要多難受,你想雀兒也變成下個禮公子麽?”
一提起禮公子,芙葉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竟淚流如注,像是在她心中,禮公子比雀兒更讓她割舍不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