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富貴無尚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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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雲姑娘與衍少爺到府後,公子將對雲清的怨恨全部移到了禮少爺身上。禮少爺自小也很喜歡花花草草,故而他的庭院總是布置得非常雅致清幽,公子為了讓衍少爺有個好的養病環境,不顧雲姑娘反對,強行將禮少爺趕出了自己的庭院,還將他發落到舊時明珠的偏院之中,下人也未配幾個,任他在那裏自生自滅。

    幸虧禮少爺為人謙和禮善,倒也不計較這些虛華之物,還笑言自己享福太多,應是要讓給受苦的弟弟,他也不問為什麽弟弟到來後,他受到的待遇一落千丈。

    還好芙蓉兩人對禮少爺很好,經常騰時間照看他,雲姑娘也處處關照,什麽東西都是分成兩份,公子不準禮少爺進堂上桌吃飯,她便帶著兩位少爺在自已屋中開火吃飯,因為她的處處維護,公子也不能過份為難,禮少爺的日子還算好過。

    再過了兩年,衍少爺的病情也穩定了,雲姑娘提出要將井少爺接回府中,公子不同意,發了很多天的脾氣,雲姑娘也不理他,總之公子不同意,她便不與他講話。

    堂堂帝相,連帝君都要忌憚三分的上官博,怕及了自己的平妻。

    井少爺一直都是公子很忌諱的存在,府中新換仆從之後,幾乎也沒人知道還有井少爺的存在,而雲姑娘舊事重提,還要將井少爺接回府中長住,自然觸怒公子。

    但是雲姑娘總是有辦法讓公子妥協,公子發了很多天的脾氣,最終還是同意了。

    井少爺的舊院落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府裏上下都布置得喜氣洋洋,為了迎接井少爺的回來。

    上官府的長子送出十年,終於要回來了。

    井少爺回上官府時,已有十一歲。他長得與生母明珠很像,他對這個所謂的家,並沒有半點感情,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回到這個人人厭棄他的所謂的“家”。

    公子仍舊很不喜歡井少爺,回來的第一天隻是見了一麵,連寒宣的話都沒問幾句。

    反倒是雲姑娘四處打點噓寒問暖,井少爺沉默寡言,一聲謝謝都沒有,反而反問雲姑娘,將他拉回這個鬼地方到底是何用意。他對取代自己生母成為相府第一夫人的雲姑娘有恨。

    雲姑娘做了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她卻沒有半點悔意。她笑著回答說,為了一家團聚,為了所有母親想要達成的心願。

    雲姑娘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三位少爺身上,井少爺的不合群、禮少爺的飄乎難測、衍少爺的體弱多病,明眼人看看都以為她享盡榮華恩寵,隻有我知道她心中的酸楚,三子不同母,前麵的兩位夫人踩著她的人生列在她之前,現在她隻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子,卻一直不停地在對這兩個孩子做出補償,而自己的孩子卻命在一線,飽受寒病折磨。

    同年,她為蓉葉證婚,還將芙葉許配給了我,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勸服的芙葉,總之那段日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很開心,而後她還為我們舉行了體麵的婚禮,配了住院,明珠許諾給我的一切,卻由她完成了。

    一切都安定以後,本是享受其樂融融的生活,雲姑娘臉上的笑卻越來越少了。

    我知道她一直很內疚,她與雲清之間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但雲清的死係她所為,她這麽善良仁厚,盡管雲清對她做過這麽多不可原諒的事情,她對她的死卻一直耿耿於懷。

    我多次勸她不要放在心上,她總是不肯多說,笑裏帶悲,一副在等待報應的表情。

    那時恰巧發生一件事,總算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那時帝都大街小巷都張貼著侍郎府的告示,一直低調處事的侍郎府突然成了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

    原來是侍郎府的公子種水痘不治,一直哭鬧無方,無奈出榜招示,救助有方人士。雲姑娘知道已過世的黃夫人是相府小姨,一直也想示好侍郎,但雲清在時與藍田公主交惡,兩府再不來往,侍郎一直不肯領情。

    為幫黃小少爺種水痘,雲姑娘不管被拒,直接上府去找了黃侍郎。那天她從侍郎府回來,獨自在花圃之中坐了許久,我有點不放心,怕她想起什麽往事要自怨,便在一邊守著她。她問我說,天下除了同胞所生,怎還會有長相酷似如一的人。我問她何出此言,她說黃侍郎像極了她認識的一位恩人,隻是受恩深似海,卻一直沒能還報恩情,如今一見再想起昔日恩情,不禁心中內疚。

    我知她又動了離府的心,便勸她先幫黃小少爺種好水痘,其他的再作打算。

    那段時間,雲姑娘總是往侍郎府跑,即使在相府也是忙著準備各種食材湯水給黃小少爺。

    公子並不喜歡,當年藍田公主奠喪台前,黃侍郎當眾與他吵架下他麵子,而今自己的夫人卻一天兩頭往那裏獻殷勤。我勸公子不要阻攔,還是任夫人忙活比較好,至少也比閑在府中胡思亂想要強。

    說也真是,那段時間雲姑娘臉上有了許多笑容,那時蓉葉也懷了孩子,兩人總是笑嘻嘻地討論育兒之道,公子見她心情大好,便沒再阻攔。

    雲姑娘很喜歡黃小少爺,在侍郎府的時間都快趕上在相府的時間,我甚至都覺得她根本去侍郎府隻是一個借口,她隻是不想困守在相府,不想對著相府的一切而已。

    雲姑娘她,並未真正的快樂。

    當年的一切仍舊埋在她的心裏,甚至是雲清的死,她都在不停地責怪自己。

    但是真正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尤其是後來阿芙懷了我的骨肉,雲姑娘很關心,很緊張,什麽粗活累活都不讓阿芙做,儼然將她當主人一般養了起來。

    一次她給了我許多穩胎的藥,說孩子若在腹中未得細致照顧,孩子便容易先天不足,嚴重的甚至還會落下些病根什麽的,一定要保養得當,不能冒半點風險。

    我突然想起衍少爺的寒症由來,在府好些年,雲姑娘從來不提他的寒症是怎麽惹患上的,那是她——她才與我提起那八址餘天在山洞之中不見天日的日子,孩子就是因為那些陰不見日茹毛飲血的環境才會先天不足,才會自幼寒症纏身,九死一生。

    我自己也將身為人父,沒想到當年因為我一時疏忽,令她受了這麽多的苦——而我——而我竟以為她早已走出山洞過了平凡的生活,我如果早點去看看,冒著那些不必去害怕去擔心的風險去看一看,她就不會妄受這麽多的苦,衍少爺也不會得這樣的病……

    我再也忍受不了,跟她說明了實情,當年種種,我願意接受各種懲罰,但是請她放過阿芙還有我未出生的孩子。

    令我更愧疚的事,雲姑娘一點都沒有怪我,反而勸我放下當年的事情,即有安穩生活便不要再提起,免得公子將過去那些沒必要的事情怪罰在我們身上……

    可是她隻會勸別人,珍惜身邊人,珍惜好不容易得來的生活,卻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準備著赴黃泉的路,她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們,不讓我們補償,也不讓我們挽回……】

    宗柏再說不出任何話,眼睛在他滄桑的臉上順著臉上的微紋劃下的軌跡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真相太出乎我的意料,但又的確是在情理之中,否則當年發生的種種誤會、還有雲娘的多次獲救就根本沒法解釋。

    唯一令我欣慰的事,雲娘由始至終都是雲娘,她所有的語焉不詳,寧願被人懷張疑也不願吐露的真相,是因為她要保護宗柏。

    我不希望是宗柏,不希望是他……

    我不明白宗柏心裏是作何感想,每一個失之交臂的瞬間,他都有可能改變任何一個人的人生。可是,一切都仿佛注定了。

    一直臥在床上安靜聽著的芙葉顫顫幽幽地站了起來,我拭著淚去扶她,她卻拒絕我的挽扶,吃力地將門“吱呀”一聲拉開了。

    “阿芙……”宗柏輕聲叫了句。

    “我不怨你。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若是沒有我,你不會被公主利用,夫人也不必如此。”芙葉平靜道。

    “阿芙,你別做傻事——”宗柏焦急道。

    芙葉往後退了幾步,似乎站得不穩,我飛快上前扶住她,看到她的臉我嚇了一跳!

    她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隻見她嘴唇發紫,眼眶發青,眼白部分又充著淡淡的血紅,像是隨時會流出血淚來。

    “芙姨,你怎麽了?!”我焦急地問了一聲,慌忙在院中找著宋令箭。

    宋令箭仍是那細柔的裝扮,輕歪著腦袋,長發攏垂在身後,發絲在頰邊輕然幽舞,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像是一點也不意外我就在房中一樣。

    而韓三笑則靠在牆上,一隻手插著腰,一隻手扶著臉,若有所思地盯著宗柏。

    芙葉愴然笑了笑,有股釋死如歸的安祥,輕聲道:“公主當年,已經告訴了我一切。她說,如果你答應,就表明你可為我拋棄恩義隻愛一人,值得我以身相許。但她又問我,是否真的願意嫁給這個一個容易為愛變節的男人,今日你為我背叛誓從的主子,明日會不會為了另一個女人背叛對我的承諾?——她將一切真相都剝皮拆骨地坦晾在我的眼前,讓我自己去選擇。”

    “你——你早就知道了?!”宗柏驚訝異常。

    我也很驚訝,我以為至少芙葉不知道宗柏與明珠做過的這個交易,沒想到明珠竟然全部跟她說明了。

    “一切都安公主的安排進行著,我也知道了你的選擇。你犧牲了別人的幸福,來換取我們的將來,而我無法接受。所以我並沒有選擇你,寧願長伴公主,掌燈息屏。”芙葉艱澀道。

    “當年明珠沒有阻撓我們?”宗柏遲疑問道。

    “公主雖然獨斷專行,卻從不失信與人。所以我也不恨她,甚至同情她,她對老爺情根深種,放下半生奪來的一切,卻走得如此淒冷。”芙葉淚眼融融,烏黑的血水順著她的眼淚一道流下,鼻間亦有血漬隱出,我聞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腥臭味,但已經被她這副樣子嚇得無力叫出聲了。

    芙葉倒在我身上,我一下沒支撐住,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這下摔得很狼狽,但還好芙葉沒摔著,因為我硬生生的墊在底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