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 長使冰心在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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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宗柏大驚失色,飛快上來抱起了芙葉。

    宋令箭快步進來,蹲在地上,伸手按了按芙葉胸口及肩膀的一些地方,簡短道:“她服了毒蘭之茶,快去燒水!”

    毒蘭之茶?什麽時候服的?剛才她一直躺著沒有動過啊!

    是我大意了嗎?她自撞床前還不夠,還要服毒蘭之水殉身麽?

    海漂溫柔拉我,道:“飛姐,摔著沒有?”

    我無比驚恐,自責不矣,失措地看著芙葉,已不知道該怎麽做,慌亂道:“沒事,沒事,我去燒水,宋令箭……”

    我正想求宋令箭救芙葉,但是這次不用我說,宋令箭已經在認真給芙葉號脈了。

    我將餘下的話收了回來,看著接著跟進來的韓三笑。

    他皺眉盯著芙葉,心事重重,收拾得這樣利落妥貼,再加上這麽嚴肅正經的表情,我都有點不認識他了。

    海漂帶著我出了屋,我擔心地一步三回頭,因為芙葉的樣子好恐怖,臉色發青眼睛充血,嘴唇染了血淚半殘不紅,若是半夜三更看到,我定以為是哪座墳裏爬出來的惡鬼,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然後我聽到宗柏悲痛又絕望地喃聲道:“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這樣懲罰我……”

    我泌了眼淚,又想起海漂說的那句話,箭已在弦上,想回頭太難。

    一走到院中,院口處進來了一個少年,歲數個頭都與燕錯相仿,樣子有點眼熟,應該院中來回有見過,但我一時想不起名字。

    這少年看起來很生氣,他直直地往屋裏走。

    “小武?”海漂叫了一句。

    小武?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我對這名字有印象,夏夏有提起過,因為他跟雀兒的名字合起來很好記,朱雀玄武。

    玄武,不就是蓉葉的孩子麽?

    小武怒氣衝去,用力一把推開了正在與韓三笑一起抬扶芙葉進屋的宗柏,壓著聲音怒道:“你背叛了老爺,背叛了夫人!”

    宗柏後將芙葉將給了韓三笑,向後退了幾步,呆呆地看著小武。

    宋令箭看了一眼這對叔侄,也不管他們會有什麽爭吵,與韓三笑一並進屋施救去了。

    小武攔著門口,不讓宗柏一起跟進屋,一臉怨恨地瞪著他。

    雖然與宗柏也說不上太熟,但是這個小武的動作神態都很像宗柏,就連著裝打扮都與宗柏類似,應是小時候就很崇拜宗柏,將他當成自己心中的偶像。

    信仰這東西,堅固時是支援一切的擎天之柱,脆弱時瞬間坍塌無形,而且會將人壓得更痛更傷。

    “是你造就了所有的悲劇。武卻曾一直將你當作榜樣,以後再不是了。”小武咬牙切齒,退後幾步,用力地將屋門關上了,似乎在說,一個失德失義的人不配參與這裏的一切。看來剛才宗柏說的話他在邊上都聽見了。

    我心酸地看著宗柏,這個真相令他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失去了妻子的寬容,現在還有甥侄的尊敬,他本可以遵從雲娘的保護,對一切緘默不言的,可是他還是將一切坦白了,這些秘密在他心裏堵著也一定很痛苦吧,但是到底是怎樣好呢?

    海漂拉了拉我,輕聲道:“飛姐的憐憫並不能讓他的心好受一些,也改變不了什麽,現下還是做自己能做的事吧。”

    我點了點頭,與海漂一起去了廚房。

    路上我問他:“你們怎麽知道我在房裏?”

    海漂卻笑著反問我:“飛姐怎麽知道我們知道你在房裏呢?”

    雖然有點繞,但我還是聽懂了,道:“因為你們進來的時候,看到我一點都不驚訝呀,我還以為我比你們先來,在房中時又很安靜很小心,你們不會知道裏麵還有我呢。”

    海漂扭頭看著我,深棕溫細的頭發溫柔地反射著陽光,與他深綠的眼睛相應交輝,美如寶石:“隻要處心平靜,便能淡然接受一切變幻。”

    我歪著頭,看著陽光打在他臉上睫毛的投影,道:“什麽意思?盡學宋令箭跟我念經呢。”

    海漂道:“簡單點說,就是不去假定一切,就沒有意外也不會想當然。所以飛姐在不在房中,對我來說都不奇怪——但是令與三哥……他們也許覺得,這無關緊要。”

    我抓了抓臉,這個海漂。

    他也不問我懂沒懂,笑著伸手為我拭了拭眼角仍在的淚,道:“快收起眼淚,省得別人看了擔心。”

    我點了點頭,整了整臉容。

    話說到這已經到了廚房。

    廚房是蓉葉的天下,她在裏頭指劃著幾個陌生的婢女做廚活,雀兒則紅著眼無精打采地扒在桌上發呆。

    看到雀兒,再想想芙葉與宗柏,他們本是美滿的一家,現在卻為了二十幾年前的事幾乎要家破人亡,雀兒還小呢,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本也是吱吱喳喳的小俏皮,現在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快樂——

    我紅了眼。

    蓉葉關切地迎上來,素來清脆朗聲的她也壓沉了聲線,小聲問道:“燕家小姐也在呢,兩位要吃點什麽還是喝點什麽?”

    我怔怔盯著雀兒,難受得答不出話,海漂溫聲道:“要些熱水,有嗎?”

    蓉葉也沒問要來什麽用,道:“有,要多少?多的話我讓婢子們給你們送去。”

    海漂搖了搖手,道:“不用了,不多,兩壺就夠了。院中事忙,蓉姨還是時刻備著等相爺吩咐吧。”

    一聽相爺,蓉葉就變了臉色,擔憂地點了點頭。

    水很快就備好,我們也不敢多留,更怕她們會問起什麽,其實事也瞞不了多久,但不想在這檔口讓他們難受,所以作賊心虛似地忙著往外走。

    我們正走到門口,呆著不動的雀兒卻突然跟著站了起來。

    我們馬上停住了,生怕她說要跟著一起來。

    蓉葉道:“你爹剛回來,別去吵他,讓他好好休息。”

    雀兒輕聲道:“我去找小武哥,我悶得慌,就想找人說說話。”

    “別去——”我跟蓉葉異口同聲,可能是我反應太激烈,蓉葉奇怪地看著我。

    我咳了咳,道:“剛我好像看到宗叔吩咐小武做事去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還是不要去找他比較好。”

    雀兒又無精打采地坐了下去,喃聲道:“哎,也不知道禮少爺怎麽樣了,剛才看老爺這麽對他,我好心疼呢。”

    蓉葉轉頭看了看在旁作活的婢子,這幾人應是上官博帶來的,他放出明話要削上官禮的籍名,若是現在有人站在上官禮這邊,傳到上官博口中定沒有好果子吃。

    蓉葉抿了抿嘴,壓著語聲道:“少爺如何,輪不到我們這些下人來管。你要是這邊呆著沒事,便回房休息去吧。”

    雀兒不滿地盯了一眼蓉葉,堵氣似的瞪了各婢子一眼,道:“是是是,我們都是下人,自然輪不到我們自作多情。”

    婢子們都默默做事,看來雲娘平日裏的確很疼雀兒,像是她是上官家的小姐一般。

    蓉葉尷尬地朝我們笑笑,解釋道:“這丫頭叫我們寵壞了,叫兩位看笑話了。”

    我提議道:“雀兒要是無聊,可以去我家找夏夏玩,今天她應該在家的。”

    一說夏夏,雀兒臉上怒色緩了緩,看著我道:“夏夏總有好多事情,我幫不上忙,也不知道該幹什麽呢。”

    我笑道:“並不一定要幫忙,聊聊天解解悶也行,她昨天還跟我提起你呢。”

    雀兒天真地笑了:“真的啊?——那也好,總比在這裏兒閑著好。夏夏最愛吃甜食了,我去挑些好吃的給她帶去。”

    我點點頭。

    雀兒跑著去了灶台,還碎碎對蓉葉道:“呆會兒若是我走了小武哥回來了,蓉姨記得跟小武哥說下,省得他四處找我呢。”

    我們快步轉身走了,我已再憋不出那麽故作輕鬆的笑容了。

    匆匆趕往偏院,宗柏仍舊站在屋外廊道,一臉消沉地看著窗縫中的屋內情況。

    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應對他,他也沒有轉頭看我們,我心酸地走在海漂前麵,為他推開房門。

    “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連雲娘都不再追究,你因何要恨你的叔父?這麽多年,他也一直在補償——現在,他失去的,也遠比得到的要多。”韓三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一臉不自在地抓著自己梳得整齊光亮的頭發,但倒也說了幾句上心的話。

    “他本來不該有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夫人給他的!”小武卻不聽勸,執著地要責怪宗柏。

    跟燕錯一樣,一樣的倔強,堅持已見。

    宋令箭低垂著臉,麵無表情地坐在廳中,雙手深深插在袖中。她的臉色比我離開時蒼白了一些。

    海漂放下水壺,洗漱架上倒出熱水,輕輕擰著巾帕。

    韓三笑挑了挑眉,笑道:“當時的事情,並不是這樣事後看得清的。若是為了雀兒,讓你撒些你覺得根本不會傷人性合的謊,你願意麽?”

    “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卻不會背叛人格,成為某人鷹犬。”小武生氣地走了幾步,見海漂遞出手裏的熱巾,一把接了過來,為芙葉擦拭著臉上的血跡。

    韓三笑無奈地扭頭看了一眼宋令箭,宋令箭沒搭理他。

    海漂又擰了一塊熱巾,輕輕遞塞到了宋令箭手裏,宋令箭雙眼無神地將熱巾蓋在手上,反複輕輕擦拭,隨後起身,平靜道:“就這樣吧,該走了。”

    她像個幽靈,輕飄飄的向外移去。

    我們都跟在後麵向外湧去,芙葉病容泛青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也不敢再呆著,感覺好像一切悲劇的發生,都是因為我的好奇觸動了其中一個機關一樣,本來一切都被封存得很好,現在卻一發不可收拾。

    海漂跟在最後,輕輕關上了門。

    韓三笑扭頭看我道:“飛姐你越來越神出鬼沒了哦,最近想見你一麵還真難呢。”

    這事我倒不心虛,道:“昨天陪了黎雪,守了一夜,今早院子都沒回去過就碰到五叔,他非要帶我來的呢。”

    韓三笑皺了皺眉,走在前麵的宋令箭也施然地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我們。

    “孟無?他回來了?”

    我點點頭,想了想早上發生的事,孟無秦正走了後他們才來的,沒碰上也是正常。

    韓三笑眯了眯眼,狹長的眼裏好像突然藏了許多迷藏,帶著我陌生的笑,輕言道:“各路神仙鬼怪都齊聚一堂了,好熱鬧。”

    我沒聽懂,但我的的確確看到宋令箭冰冷如雪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冷笑,淡紅的唇輕輕勾拽著,雖然是冷笑但也很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