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舐犢情深虎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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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父的聲音飄來,像是在安慰妻子:“別往心裏去了,不會有什麽事的。”
雲母坐直了身子,挽髻鬆散,披了一背的烏發,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那眼神叫我好生心涼。”
這是在說雲清那時的小眼神麽?看來雲母放在心裏了並且告訴了雲父——
這,好像有點不妥吧……
雲父道:“既然夫人說話了,那小的這兩天留意一下,好消夫人心頭之慮,妥否?”
雲母推了下雲父,道:“別鬧,我跟你說正經事呢,別老不往心裏去。”
雲父點頭道:“夫人說的話,為夫句句放在心上。”
雲母垂眼想了想,抬頭看了看樓上——
小雲清往裏縮了縮,避過母親的查巡。
“這兩天,讓孩子們別彈琴了,尤其是清兒——”
小雲清瞬間一臉冰霜,我無法想像這樣的表情會在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臉上出現。她狠狠咬著唇,眯眼陰森地盯著母親的背影,她不想再聽母親在父親自己說自己的不是,冷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咬牙切齒,氣得雙眼紅紅,一把將自己剛才為小雲談拉蓋好的被子扯下,燭火在被子的扯拉中搖拽不止,似乎也觸到了她的憤怒,她伸出手生生地掐滅了火光——
滋的一生,我仿佛都聞到了皮肉淡淡的焦味。
然後她僵硬地躺回到床上,安靜地蓋上被子,雙眼空洞地直直盯著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小年紀,她似乎對母親就種下了恨根,雖然她也有不對的地方,但雲母不僅不息事寧人,反而還要去挑撥他們父女的感情?作為母親這樣真的好嗎?還是——還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我轉到房外,繼續聽雲父雲母的談話。
的確還有下文,我感覺很惋惜,如果小雲清不那麽怨恨衝動地聽到一半就回去的話,也許就不會誤會了——
很多時候的誤會總是產生得這樣無端,莫名其妙,無從解釋,誰都不知道掉了哪些鏈子,令本應相愛的人生恨,使本可相守的歲月成了決不後悔的離別。
雲父一聽妻子這般拒絕,微訝道:“為什麽?清兒一直辛苦練曲,並且以此為傲——今天我與你們去找心形芽兒沒聽她彈琴,你也看到她失落的表情了,後來我去找她她一直不搭理我,若是再不補救,怕她心裏有了梗——你的琴音能摧花木繁盛,咱們的孩子定也有遺承這天份,清兒小小年紀就能彈出這樣的曲來已是不易,你不能按大人的標準來要求嘛。”
雲母咬了咬唇,笑了笑道:“我沒有說清兒彈得不好聽呀,相反我正是覺得她彈得太好聽,才怕召來別人注意——我們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寧靜的日子,總是要謹慎點好。今天市上那婆子看我的眼神,我想起來總是慌慌的,那絕不是普通路人能有的,以往隻有我們兩人也就罷了,現在有了清兒跟淡兒,她們還這麽小,我不想她們終日活在滇沛與恐懼之中。”
雲父挑了挑眉,溫柔又心疼地摟著妻子,輕聲道:“我知道,知道你心疼一對女兒,好吧,最近你們就別出門了,我出去探探風,打聽打聽周邊有沒有陌生人,我答應你,決不讓你們陷身危難。”
雲母安靜地點了點頭,那微笑中包含著無數對丈夫的信任。
“——對了,說起彈琴,現在清兒與淡兒已經開始熟愁音律,你的扶靈弦可曾想過傳給她們?”
雲母笑盯著雲父:“看來是你想多過我想呢,至少我現在不沒有想過。”
雲父捏著妻子柔如水的手道:“扶靈弦是你家族絕學,於生靈為善,而且那也算是咱倆的訂情之曲,我自然不想它就這樣失傳了。你懷有生孕之時,我就一直擔心,若你生的都是粗手粗腳的大胖兒子,那這絕技可就得失傳了。”
雲母笑了,依偎在丈夫懷裏,眼間卻隱藏著憂患:“謝謝你總是為我著想。扶靈弦是極淨之曲,彈曲者心中不能有半點歪念邪想,否則彈出來的曲子不僅無法寧神調息,反而還會摧物生長……”
雲父笑道:“所以傳給外人自然不敢,所幸清兒淡兒都像你這般善良無邪,清兒的天份要比淡兒高些,雖是有些心高氣傲,但本性還是淳良的,我也相信她一定會好好帶著妹妹的。”
雲母壓下眉頭,但沒有拂去丈夫此刻的欣喜,細細道:“恩,也好。明天我將扶靈弦默一小段出來,讓琴師當新的曲子給她們練練,看看她們有沒有這天份——”
話剛到這,樓上突然響起孩子驚恐的哭聲,雲母馬上震驚地坐了起來,甩得四周燭水搖拽,她跳下涼榻,鞋子都顧不得穿,光腳跑上樓去!
雲父緊隨其後!
雲母衝進房間,飛快抱起正在哭叫的小雲淡。
緊接而來的雲父警覺地四下看了看,左床上的小雲清仍在沉睡,絲毫沒有被這驚哭聲吵醒。
雲父鬆了口氣,走到妻子邊上摸了摸滿頭是汗的小雲淡道:“原來是安神燭熄滅了——我還以為今天風不會大,所以沒罩罩子,怪我。”
雲母一臉蒼白,心有餘悸地抱哄著睡夢中抽抽噎噎的小雲淡:“乖,娘在這兒,淡兒不怕——”她看了一眼燭台,輕聲道,“快去把燭點上吧,燭一滅就盜夢,半寸時光都離不開它,真是可憐。”
雲父點開火折子,看著被掐淹在燭淚中的燭芯愣住了。
雲母焦慮地摧道:“怎麽了?愣什麽?快點上呀!”
雲父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將燭芯挑了出來,點亮了燭。
燭亮沒一會兒,小雲淡的哭聲就慢慢弱去了,很快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雲母將她放在床上,擔憂地坐了一會兒,蓋掩好被子,走出房間前也為小雲清仔細整了整被子。
雲父就著燭光,看到小雲清的床腳處有塊怪異的東西,他蹲身假裝安慰妻子,將那東西撿起收在了袖中。
兩人離開屋子,小雲清翻了個身,將雲母為其蓋好的被子壓在了身下,雙眼輕閉著,但嘴角卻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不知是在做著深沉的美夢,抑或是別的。
這麽一折騰,兩人都沒了夜院納涼的興致,雲父收拾著院中涼榻,雲母在吹滅院中各處的燭火。
收拾到一半的時候,雲父突然問雲母:“安兒,清兒與淡兒都是咱的孩子,對兩個孩子你喜歡誰多一點?”
雲母愣了愣,最後的一盞燈沒有吹滅,白皙的臉龐在燈的照映下發出聖潔的光芒,她輕勾著嘴角笑道:“都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肉,如手心手背,哪會有多一點少一點呢?”
雲父輕皺著雙眉道:“可是我覺得,你好像偏愛淡兒多一點,是不是因為她與你性格愛好相似,你倆容易玩到一塊兒去?那清兒呢?你覺得她怎麽樣?”
雲母低頭笑道:“其實都一樣,清兒聰明伶俐,誰見了都誇,我怎麽會不喜歡呢?我很驕傲,很驕傲。”
雲父認真盯著妻子臉上每個表情線條的變化,繼續問道:“那淡兒呢?人都說,幺兒命好易受寵,你是不是也這麽覺得?”
雲母輕剪了又眉,溫聲道:“淡兒——淡兒還像個小孩子,悟性心思都比不上清兒,相比之下,她沒清兒福氣好。哎,每每看著她入睡前乖巧地點上安神燭的時候,我的心裏很難受,如果當時懷胎時我能不那麽任性,她也許會健康很多——”
雲父擁著妻子道:“你看你,又怪自己,這不是還小嘛,再大點就好了。”
雲母點頭道:“恩,所幸清兒是個乖孩子,也不計較這些。”
雲父壓下眉毛,若有所思。
“晚了,早些睡吧。”雲母作勢要吹燭。
“我最近一直在考慮,想問問你的看法——””雲父突然說了一句。
雲母轉頭看他。
“我想將雲針傳給清兒,你覺得如何?”
雲母的瞳孔在燭光中瞬間縮了一下,她已將情緒控製得很好,但仍舊逃不過刻意要去捕捉的雙眼。
“你覺得怎麽樣?”雲父追問了一句。
雲母有點慌亂地躲開了雲父的逼視,輕聲道:“怎麽突然提這個,嚇了我一跳。”
“有什麽好嚇的,既然剛才都提到了你的扶靈弦,那我的雲針自然也不能少。”雲父好像很執著地要聽她的意見。
“孩子們都還小呢,這麽慌不及殆地一股腦兒要將要學的塞給她們——而且,我的扶靈弦可平彈,你的雲針可是需要心法根基才能摧動的,否則拿來沒有半點用處。”
雲父笑道:“也是,看我給急的,那曲子慢慢練著,心法的話,等她們再大些我再慢慢教。”
“恩。”雲母吹滅了燈,雲父的臉一瞬間布滿了陰雲。
雲母滿腹心事地走在前麵,雲父跟在後麵,就著月光拿出放在袖中的東西,小小的微折了些月光,白而微透,是什麽東西?
他將這東西蓋在了自己的小指肚上,然後將它捏成一團,扔在了小池之中。
那東西,好像是小時候我們無聊玩濁淚的時候,會將指頭放在微熱的燭淚之中,待燭淚風幹一點,便能套出小小的指肚模型——
這燭淚指膜,難道就是小雲清掐了那安神燭沾的然後撕了扔在地上的?看來雲父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是不是知道是小雲清滅的安神燭,才故意想要套些雲母的口風,但是貌似雲母雖對小雲清有所忌憚,但也沒說過她的任何不是。
而院空那輪皎白的月光,也像是著了寒霜,冰冷地照著人間怨恨的滋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