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於宋璟行來說，這並不遺憾。

    對於袁緣來說，也是如此。

    “你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人。”起身，他背對著她，盯著墓碑上的照片，慢慢將雙手揣入褲兜。好似為了給已故者一個交待，宋璟行將許多秦蓉生前未曾看透的事，說得明明白白，“你需要找一個人來征服你，我需要找一個人來證明我存在的價值。”

    那麽孤寂淡漠的口吻，到了袁緣耳邊，隻化作她的認同和唇邊的一抹笑：“知己知彼，果然是老師的得意門生。可你見到我的時候，表情怎麽總是那麽奇怪？”

    她還記得她剛回國的時候，南陽省省廳流傳著不少有關她和宋璟行的流言，可他分明是個不會在意流言的人，卻表現得格外的不自在。

    “是因為林語嗎？”她終於問出了心裏的問題，得到的卻是宋璟行否定的答案。

    他回頭，詫異地看著她，那雙漆黑無盡的眼中，有淺淺的暗光正在波動：“我對她隻是欣賞。”沒有解釋的必要，卻不得不說：“林語身上有我沒有的堅毅。”

    盡管已經被安慰過無數次，當年年紀小小的他不懂反抗，實屬應當。可和林語的遭遇相比，他的反應就成為塵世間的一粒塵埃，和尋常孩子相比，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哪怕現在他同樣被人冠以“神探”的稱號，他心裏也明白，他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向林語靠攏。

    所以欣賞，不等同於喜歡。

    她隻是照亮前路的明燈，讓他懂得不管遇上什麽事，隻要活著就沒有軟弱的理由。

    而身邊這個女孩，才是真的曾令他深諳內心，有過一絲波動的人。

    可惜，一切回不去了。

    她不再是那個在深夜裏會孤獨走在街上的高中生，不再是那個流連在破舊雨棚下喂食流浪貓的小女孩。長大後的她，變得堅毅果斷，同樣不再需要他沉默的陪伴，更不需要他一路相送，直至她安全到家。

    “鼎鼎大名的宋大神探，喜歡的是柔柔弱弱的小女生。”袁緣眨眨眼，口吻依舊如同玩笑，“你說這件事要是說出去，會不會有人相信？”

    “沒必要在老師麵前提這個。”他偏眸，如水的視野匆匆從她臉上掃過，“你不是想知道，你剛回國的時候，我為什麽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你嗎？”

    袁緣聳肩，等待著宋璟行的回答。

    他正對前方，依舊望著碑上熟悉的容顏，微微皺了皺眉，用低沉如自語般的聲音緩緩說著：“因為你變了。”

    短短幾年時間，從一個性格孤僻到連微笑都吝嗇的女孩，到如今自信清傲、對著任何人都可以談笑風生的心理學者。她的變化何其大，他詫異也是因為想知道袁緣在國外究竟經曆了什麽，才會突然變成這樣。

    今天，單獨兩個人，他索性將所有話一次問個明白。

    話一出口，袁緣卻是笑了：“孤身在外，都是硬撐。沒有像你這樣的好人幫我，我能怎麽辦？”

    總是要長大。

    總是要學會堅強。

    都是拿沉痛買來的經驗，不自立，不自強，哪能活得受人尊重，又心安理得地自在？

    她隨意輕鬆地笑著，迎麵一陣微寒的風襲來。

    袁緣闔眸，仰頭，不知是在用臉頰的觸覺，還是在用呼吸去感受大自然風的魅力。

    但她真的在笑，笑得很輕鬆，很愜意。

    “現在不是挺好嗎？”睜眼，她瞳底難得流露出一絲俏皮來，“我挺過來了，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

    “嗯。”他點頭，麵沉如水，心境不變。

    “如果今天沒有遇見我，你想對老師說什麽？”

    還能說什麽，不過是賣了房子，打算在B市長住。

    輕描淡寫，他的沉悶就像一堵堅固的城牆。阻擋著別人進入他的世界，也j將自己隔絕在這一座死寂般的孤城之中。

    袁緣點頭，沒說什麽，和宋璟行並肩而站，對著眼前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才結伴離去。

    而後，聊起近況。

    “去看過嚴博文？”

    “看過。”

    “他情況如何？”

    “就那樣吧。”袁緣不知該如何形容，垂頭盯著腳下石青色的台階，“老師去世後，他失去了人生的動力，整個人徹底被擊垮了，沒什麽事能讓他高興。”

    好幾次，袁緣都擔心這樣的他，或許終有一日會再次選擇越獄。而且是自主的，無需假他人之手，他依舊有逃脫束縛的方式。

    “你知道有些事要是處理得不好，情況是會變得很複雜。”每走一步，袁緣都觀察著宋璟行的表情，無比慎重地和他說明她的想法，“他現在最恨的，就是參與謀殺老師的那幫人，反正都已經落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麽是他好怕的？”

    這是一方麵，也是最容易想到的一方麵。

    秦教授死了，嚴博文肯定會為她複仇，人人都這樣想，人人都會害怕，卻忽略了當初嚴博文進入監獄的原因，和林語有關。而後來他願意待在監獄裏的原因，則和秦教授有關。

    所以，嚴博文越獄的事，在宋璟行看來並不是一定就會發生。

    他搖頭否定了袁緣的觀點，又說出自己的想法。

    末了，又問起徐嬌嬌的情況。

    這個聰明如同翻版林語的小女孩，才是最令袁緣頭疼的人。

    和宋璟行聊了很多，終究到了要分別的時刻。

    她站在路口，想起這些年來每一次分別，來自黑暗中的王子似乎一直都在，她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無法在他身邊駐留，無法給予他溫暖與光明。

    “誒，宋璟行。”

    樹下，她揣著手，又一次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仿佛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會露出這樣肆意的笑，嘴角淺淺兩個梨渦，寒風卷動她額前飄浮的發絲。

    “你會幸福的。”她由衷地說，“你一定會找到和你共度此生的人，在別的城市組建一個新家庭。”

    到底是學心理學，宋璟行渴望家庭的想法有多麽急切，她怎會看不出來？

    挑了挑眉，宋璟行的表情，難得輕鬆。

    “你也是。”他別開眸，不再注意女孩恣意舞動的秀發，將視野望向遠處，那一片央央灼灼的冬櫻花，“你也會幸福，過得很好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