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著花布的棕色皮質沙發上，角落裏放著堆滿毛線的竹籃子，織好一半的藍色圍巾搭在扶手，被寧歡迅速拾了去，放在一旁同樣空蕩蕩的木質餐桌上，沙發前的茶幾也不過是略擺了一些糖和水果，並沒有太多別的家庭春節時會吃到的零食。

    宋璟行將東西放下，沒有拆開，寧奶奶就說破費，和藹的目光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瞧，咧開了嘴，笑得樂嗬嗬的。

    待寧歡倒來水，挨個挨個擺在他們手邊，沈清兩眼瞄著，入座前，湊到宋璟行耳邊說了一句：“難怪這麽關心，是挺漂亮的。”

    他靜默，一如既往地不理會，選擇一旁的單獨小沙發，聽沈清駕輕就熟地與寧奶奶交流。

    三人之中，隻有他能說會道。

    趙素素還能露出一臉客氣的微笑，附和著問上幾句，唯有他始終沉默，餘光掃視整間屋子，視野勾勒同樣靜坐在對麵，一言不發的女孩。

    臨走，仍是寧歡送他們到門口，舉止溫婉地垂著頭，臉上神情淡淡。

    抬頭道謝時，她臉上倒是多了幾分笑。

    有真心實意，又有些手足無措。

    家裏的落魄就這樣被人看在眼裏，渺小的自尊也顯得微乎極微。

    “唉。”沈清許是看出了什麽，輕輕歎了口氣，“我們這些舉家在外的人，過年的時候都隻能打擾李教授。還是小妹妹這裏好啊，守著最親近的人一塊兒過春節，清清靜靜的，舒坦。”

    他回頭，大大方方地朝寧歡揮手，轉身時，有意無意地撞了撞宋璟行的胳膊，露出一臉神情不明的笑。

    “喜歡？”沈清問得很小聲。

    宋璟行搖頭，難得回答得果斷：“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喜歡人的資格？”

    他才是那個漂泊異鄉，總是在打擾別人的過客。前幾年新年，都是在秦教授家裏渡過，晚上還會刻意為他準備一間客房，讓他留宿。如今來了B市，偶爾也會被李教授留下來，住在趙素素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

    小小的屋子裏，堆積著他們各自成長歲月裏的寂寥與無奈，唯有個中氛圍滲透點點溫暖，伴他們渡過慢慢餘生。

    淩晨。

    新年的鍾聲敲響。

    B市沒有燃放禮花。

    沈清不知從哪兒學會了幾個魔術的手法，在院子裏變給趙素素瞧，一路說說笑笑到了門口，互相到一聲新年快樂，歲月就這樣悠長起來，又各自掏出手機，給相熟的朋友送去祝福。

    宋璟行的手機也響了，這時候會想起他的，除了那些他曾經幫助過的受害人家屬，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除了眼前這幾位，就隻有以前的同事，和林語、袁緣他們。

    他挨個挨個地回複，都不過是一句簡單的新年快樂，視野定格在滿滿的手機屏幕上，突然想到方才佇立在昏暗光影裏的女孩，仿佛和記憶中獨自行走夜路的袁緣一樣，都那麽的需要保護。

    ——

    再見麵，是隔天早上。

    宋璟行起得很早，獨自沿著昨晚經過的那片冰湖散步。

    雪停了，空氣愈發的冷，腳下愈發的濕滑。

    他走得很慢很慢，幹洌的寒風在身旁駐步，四周想起雪壓斷樹枝的輕微細響，在寂靜中猶如一首擁有獨特旋律的歌，在耳邊徘徊不休。

    回去的時候，臉頰微冷。

    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眸光瞥見前頭李教授家的大門前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猶猶豫豫地站在那兒，雙手環抱懷裏的保溫瓶。

    她個頭不高，一米六出頭，長款羽絨服緊緊實實地包圍她的身體，可看上去還是很瘦。

    但和昨晚初見時不一樣，她不再淡然，有些緊張、躊躇。眉角微微皺起，晶瑩白皙的臉頰，皮膚細膩光澤。盡管屋簷下的紅燈籠依舊亮著，但白雲藍天下，清晨的光影自然灑落，她的五官清晰，娟秀的麵孔，和B市本地女孩大氣的長相，有著些許的差別。

    片刻，她終於注意到他的存在，猛然回神，將低垂的視野抬高，轉向一側巷口揣手佇立的他，翕張了嫣紅薄唇，稍稍有些驚訝的樣子。

    許是因為緊張，又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她頰邊掛著兩抹淺紅，不自然地抿唇，思忖了一下，神情恢複禮貌、客套，淡淡地疏離。

    “你好。”寧歡開了口，依舊還是清亮悅耳的嗓音。

    宋璟行邁步，一如既往地麵沉如水，視野像線條般從寧歡手中保溫瓶掠過，對於她的來意，幾乎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來找李教授？”他問。

    寧歡點頭，將眼眸再次垂下：“來拜年，準備了一些自己做的手工餅幹。”

    唯恐擔心拿不出手似的，她挎在左臂棕色布袋裏的東西，稍稍向後移了移。根本不曾知曉像宋璟行這樣的微表情專家，早已將她的心思猜透。哪怕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在他看來也是別有深意。

    “我陪你進去。”

    他也不算什麽主人，輕輕推開前方虛掩的房門，便越過了寧歡身側。

    走了幾步又回頭，直到她邁步跟上。

    她始終小心翼翼，帶著些許謹慎，與防備無關，隻是進出別人家門，多少有些注重禮節。

    旁邊的窗戶開著，飄出陣陣嫋嫋白煙。

    熟悉的飯菜香味闖入鼻息，宋璟行知道是師母起床了。

    他推開前方台階上的那扇門，沒有立即進去，而是等著寧歡上來。

    抬頭瞄著那張俊氣又冷淡的臉，寧歡會意，迅速提起了腳步，走到他身旁：“謝謝。”

    她淡淡的語氣依舊充滿客套，隻是注重禮節而已，和宋璟行想象中的成熟不一樣。

    這些年，他見過太多在生命長河中獨自奮力掙紮的女孩，骨子裏或多或少多有幾分堅毅，就連她們臉上也時常掛著生人勿進的神色，趙素素如此，袁緣也是如此。仿佛與生俱來的性格，再也無法改掉。

    可寧歡不一樣。

    她就像一朵開在枝頭的花，倔強守護著小小的自尊，凡事希望做到盡善盡美，互不虧欠，努力自強著，眼中和肢體卻流露出難以隱藏的溫和嬌弱。（m.101novel.com）